1

「姗姗，妈知道你这么多年过的不容易，妈也已经尽力在弥补你了，只是妈求你…你听点话吧，咱俩错失了十六年，我怎么会害你呢？」

我望着眼前的中年妇女，有点无动于衷。

这种场景，已经在家里上演过几百遍了。

起初我还会扶起她，点头答应她安排给我的一切事情。

但后来，她更加变本加厉，从操控我的学习、操控我的生活，现在居然在我高考的紧要关头，操持起了我的婚姻。

我才18岁啊。

在我明确表示自己不同意，并想继续上学考试的时候，眼前的女人竟然扑通一声给我跪下了，跪在了人潮拥挤的高级商业中心，声泪俱下地向别人哭诉着，显示着我是多么的不可理喻、不识好歹，而她是多好的一个母亲。

身边不少人已经掏出了手机，记录着眼前这对身着华丽的“叛逆女儿和委屈妈妈”。

一个个摄像头对准了我，我看着趴在地上痛哭，嘴里全是数落着我的不对，甚至准备自残的女人，一瞬间竟然有些恍惚。

这就是我盼望了16年的妈妈吗？

她狼狈的脸渐渐跟婷婷流泪的脸重叠了。

奚婷婷，我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也是妈妈认了16年的女儿，是所谓的“假千金”。

在我回家的那天，她出乎意料的没有为难我不说，反而马上上楼打包了自己的行李，风一般的席卷下来，握着呆愣的我的手，一上一下的摇动着——

「姐妹…啊不，姗姗姐，你怎么才回来！我每天盼星星盼月亮的…别的不说了，我走了，恩人！」

说完，她留了我的联系方式后，竟也没跟妈妈打招呼就一溜烟走了。

而妈妈也意外的根本没有顾忌她，一把拉着我走进了这个我梦寐以求的家。

好景不长，待了一段时间，我就明白了为什么奚婷婷会兴奋于我的出现。

奚婷婷跟我说，妈妈是个单亲女人，虽然她一开始也是个强大的女强人，一个人继承了外公的产业，但女人的力量毕竟有些薄弱，甚至在一些应酬场合大家都看不起她。

直到爸爸入赘后好像有什么发生了变化，他们共同经营起了这个公司。

好景不长，爸爸在因为经济犯罪入狱后，妈妈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对她的掌控越来越大，甚至在大庭广众下扇自己耳光来逼她就范。

奚婷婷做了个捂脸笑哭的表情说——

「姗姗姐，你从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在孤儿院的日子，你比我幸运太多了。」

2

从那以后，我就尽量避免跟妈妈单独相处，甚至会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出去，久而久之，在别人的眼中，我这个被后认回来的真千金也不过是个心理孤僻的怪小孩而已。

可有一天，妈妈不知怎么了，竟以公司经营不善为由，想将我推出去联姻，我一气之下没回家，而且还屏蔽了她所有能联系到我的方式。

她倒好，没辜负我的期望，直接派人闯进学校，在众目睽睽下将我拉了出去，那样子活脱像一个市井泼妇，哪有半分豪门女强人的样子。

可笑的是，她也才三天没有联系到我而已。

老师试图拉开我们，但被她一把挥开，甚至扬言她再敢掺和我家的事儿就让她滚出学校。

学校是妈妈出资的，有人敢阻止她，就是跟钱过不去。

果然，在上课时间，全校师生就这样看着妈妈把我拉走，一直拽到了校门口停着的那辆车上。

他们背地里说我些什么我已经不在意了，因为我觉得，我马上就要在她的这种折磨里死掉了。

我好容易才从孤儿院走出来，居然又掉进了另一个深渊。

可现在，她当众撒泼，看到面无表情的我后，又赶紧拍拍腿上的土，冲大家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的女儿失散了十几年，是最近才被我寻回的，影响大家心情了，我马上处理好这边的问题，不影响大家。」

果然，围观群众了然的点点头，甚至议论纷纷，话里话外都是怪我的意思，说怪不得我会这么不听话。

听着他们对我的嘲讽，妈妈掩盖不住脸上的喜悦。

接着，她摆出一副丧气的脸：「姗姗，你知道吗？你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你原来生活的孤儿院对你太不友好了，你回来的这段日子里，我一直在体谅你、宽容你，竭尽所能的爱你、弥补你，就是为了让你变得正常。姗姗，你别让妈妈失望，好吗？」

话说到最后，她又带上了那股训诫下属的严肃感。

我冷笑：「你不是想让我不上学，留在家里陪你吗？好，我同意。」

说完，我头也不回的冲出了围观人群的包围圈，往停车场走去。

妈妈快步跑着跟上我：「姗姗，妈妈就知道你是听话的……」

我边走边想，是啊，我是听话的…

3

看我乖乖回家，她像个胜利者似的笑着：「看，我就说，你最终还得回来，不是吗？姗姗，妈妈已经失去你这么多年了，别气妈妈了，好吗？」

我点点头，勉强挤出几滴眼泪说：「妈妈，我怎么会气你呢？你知道你让我多累吗，你所做的每一件事我都会费尽心思的去迎合你，哪怕自己操碎了心。可你什么都不懂，妈妈，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的，否则这辈子怎么会来还债呢。有时候我也真的太累了，刚从孤儿院爬出来，又要掉进不知道哪个属于我的陷阱里，我怕我承担不了这么多的苦啊，妈妈……」

难得听我说这么多话，她愣住了，却又觉得这些内容无比熟悉。

我腹诽着，这不恰恰就是她平时跟我说的话吗。

谁说，只有她会pua的？

语毕，我就回了卧室。

意外的，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一番话吓到了她，晚上她竟然没有叫我吃饭，我也难得的享受这份宁静。

可没过多久，同学给我发来了一条消息“奚姗姗，你要不要看看家长群…”。

我蹭的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了，手忙脚乱的打开被免打扰的家长群，看着“奚姗姗妈妈”在群里发出的长篇大论，还有那条我发疯的语音——

她竟然录音了。

“各位老师家长同学你们听听，我不知道姗姗在学校受了什么委屈，有了什么压力，居然能跟我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她以前可是最尊敬我这个做母亲的。虽然是高三阶段，但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们以后请不要跟奚姗姗接触……”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条冗长的消息，白色的对话框甚至刷了两页屏，而内容的核心思想就是呼吁全班，不，全校师生集体孤立我，美其名曰保护我脆弱的心灵。

我冲出了卧室，看向了端庄坐在那里的妈妈，此刻她正像个高高在上的女王一样，看着她刚发出去的内容像石沉大海，笑的心满意足。

看着我站在楼梯上，她抬头笑笑，声音回荡在客厅里：「怎么了姗姗？别太感动，妈妈也只是为了保护你，你怎么能跟他们做朋友呢？我们这种身份的人，怎么能需要朋友呢？」

我气得浑身发抖，可又不能把眼前这个女人怎么样。

妈妈穿着丝绸睡袍起身，看着我：「去睡觉吧，马上就10点了，我要在10点钟准时看到你睡着，否则……」

像个机器人似的，我返身回了卧室，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不知过去了多久，我迷迷糊糊间已经睡着了。

房门被吱呀一声从外打开——即使我反锁都没用，妈妈孑然一身站在我的床头，俯下身子猛的贴近我的侧脸，察觉到我的呼吸并没有什么异样，才点了点头，给我掖了掖被角：「睡吧，我的孩子。」

接着就走出了门。

趁她离去，我睁开了眼睛，里面是满满的恐惧和害怕。

我不能这么下去了，我要独立，我要离开这个家。

4

出现这个念头后，我连夜就准备润了。

为了躲开门口的保安和家里的保姆，我专门选在他们交接班的时候从二层楼跳下来。

别墅后墙，我摁着肿的老高的脚踝抽气，但又不敢发出声音，生怕引起别人注意。

正当我一瘸一拐准备离开的时候，一双手扶住了我。

我以为是妈妈，下意识的惊慌叫喊，可那手又捂住了我的嘴，人绕到我前边来。

「姗姗姐，你怎么了？」

看到是奚婷婷，我才放松警惕，反手握着她的手：「这地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我快被她折磨疯了……」

她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面带同情、眼神复杂的看着我，叹了口气：「先回我家，我们聊聊。」

我同意了，她半扶半抱着我离开了这个吃人的地方，去了她自己的出租屋。

回去后，我看着她的屋子眼里流露出了羡慕，她给我倒了杯水放在床头，又用冰块敷在我脚腕上，冰冷的寒气刺的我眉心一皱，她看到我的样子，突然开口了。

「你不觉得她很奇怪吗？」

我抿了口水，看着她：「奇怪什么？」

奚婷婷靠近我，咬了咬唇说：「为什么认我、认你的时候都没有做亲子鉴定呢？」

我愣住了，是啊，为什么不做DNA鉴定呢。

奚婷婷看着我呆愣的样子，自嘲的笑了笑：「那是因为，我们都不是她的亲生孩子。」

我捏着纸杯的手一紧，水洒了些出来：「你说什么？难道我也是…」

她摇了摇头。

「你不是冒牌货，你是她们从小养到大的女儿，五岁的时候走丢了，而我，是五岁的时候被她捡到的。」

「那天我偷听到，妈…不…她不能生，所以收养了你，在培养你的时候有了感情，所以找了我来做替身，准确来说，我是你的冒牌货。」

她淡淡的看着我：「好奇她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吗？」

我摇摇头，仔细听她说话。

「他俩是相亲认识的，妈妈那些精神折磨人的招数全是跟爸爸学的，他控制了她，把她变成了自己的附属品，但可惜的是……」

「我被收养了三五年后，爸爸就入狱了，本来是死刑的，她从中插手成了无期，但她好像也癫狂了，开始转移了目标，原本CPU爸爸，现在转移到了我头上。」

「从那时起，我就没有一天好日子了，一直活在她的控制下，她需要通过我的不断肯定来满足自己的需求，需要我无时无刻不跟她表达会听话、会向着她、会一辈子陪着她。」

她看着我勾唇一笑：「有没有可能，你结婚以后，我就能以干女儿的身份继续陪她了呢？毕竟…我和你是一个起跑线的，而我和她之间的感情要比你更多。」

我放下杯子：「你是想回来吗？」

她诧异的看了我一眼：「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好容易离开她，怎么会因为可怜她又回去呢？我跟你说这么多的意思是，我们要不要联起手来报复她…」

我微微一愣，这个女人收养了我，又收养了她，花着她的钱培养我们，给了我们新的生活，现在说起报复她，我竟有一丝不愿意。

我下意识摇了摇头：「她也挺可怜的…」

奚婷婷冷笑：「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不懂，不，你过些时候就会懂了……」

我懵懂的看着她，不知为什么，她虽然比我小，身上却总有一股淡淡的忧伤气质，这就是在有钱人家培养出来的小孩吗？那我又算什么，她们play中的一环？

她起身，拿走了杯子。

「姗姗姐，你休息吧，什么时候脚恢复了再走。」

我点点头，她抱起她的枕头去客厅睡了。

5

我把妈妈拉黑了，一连过去七天，她都没能找到我。

这七天是我离开孤儿院后最自在的七天，没有任何喧嚣的打扰，也不用看到妈妈那张面目狰狞的脸。

可我错了，她好容易找到我，又怎么会这么轻易放过我呢？

果然，婷婷离家后，当我一个人在客厅看电视时，门被敲响了。

我拉开门，原以为是她忘带钥匙了：「婷婷——」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

眼前是妈妈领着一群警察，站在门口。

妈妈头发乱糟糟的，眼圈泛红，看到是我开的门，眼里闪过动容，然后——

扑通一声，跪在了我的面前。

我试图把她扶起来，可她一直向下拽着我，我自己都直不起来腰，怎么能把她扶起来呢？

身后的女警皱着眉看着我：「马上高考的学生了，怎么能动不动就离家出走呢？知道你妈这几天为了找你有多累吗？行了女士，你的女儿已经找到了…」

没等她说完，我妈嗷一嗓子哭了出来。

声泪俱下的讨伐着我，诉说着自己的艰难和我的不懂事，我虽然是她的孩子，却每天把她的一颗真心放在地上摩擦。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动容，除了我。

我看着她的样子，太熟悉了……

这份熟悉感是从心底传来的，好像五岁前…她就经常这样？

眼前的场景跟奚婷婷描述的重叠，跟我记忆里被找回来的日子重叠，算了，她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对我的吗？

我也噗通一声跪下，跟她面对面。

「妈，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您不是要把我嫁给曹氏大少爷吗？我同意，我现在就嫁，好不好？你别生气，虽然你小时候不小心把我弄丢了，但我一点都不怪您，如果不是您又怎么会让我重获新生呢？至于婷婷，她只不过是我的替身而已，是吗？妈妈？」

曹氏大少爷是上了新闻头条的人物，他成熟多金，待人温和有礼，配我来说绰绰有余，可惜，唯一不足的可能就是大了我四十岁吧。

“母亲为了钱把女儿送给大40岁的人当老婆”，我想，大家很乐意看到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