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宠

萧廷的后宫最近相当热闹，一连串的新人走马灯似的上场，脸盲症宫人抖抖瑟瑟，生怕一不小心冲撞贵人。

今年不是选秀年，这些女子之所以能进宫全因家族平叛有功。

所谓“叛”指的就是我爹，护国大将军韩安元。

在萧廷的授意下，大理寺列出我爹一百零八条大罪，每一条都够抄家灭门，株连九族。

外面血流成河，我在宫里的日子反倒沉静如水。

萧廷一直没有明旨废后，长乐宫各项供奉一如往常，只是宫人们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我实在受不了，将他们一股脑全都赶到外院。

我整日枯坐在檐下，和唯一的侍女蕊芯大眼瞪小眼，无聊得快要发疯。

丽妃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我的视线。

她的闺名唤作李忆霜，是已故琼州太守李筠的独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如今的高位正是用她爹的命换来的。

这姑娘是个孝女，君王的宠爱无法消弭她心中的愤恨，于是乎她便手执长剑找到我。

“你就是韩冰凝？”

我点点头，心中有些小小的悸动，自我入宫后，就再也没人这样叫过我了。

“你爹是韩安元？”

我再次点头，对这个行事谨慎的女子更添好感。

“好，父债子偿，今天你死在我 手里也不算冤！”

丽妃一剑刺来，连我的衣角都没碰到，反而被一记凌厉的掌风掀翻在地。

“你会武功？”

“我不会，有人会。”

我伸手指天，除了两只多嘴的麻雀，其他什么都没有。

“你敢耍我！”

丽妃跳起来想继续杀我，被我及时叫停。

我不喜欢武力，一般能动嘴的绝不动手。

“你看这院里空空荡荡，其实到处都藏着影卫，所以你根本杀不了我。”

“影卫？”

丽妃眼珠子都快瞪出来，她虽然进宫不久，也知道影卫是天子的私人保镖，身份无比特殊，其他人根本无福消受。

“皇上觉得我现在还不能死，所以才派他们日夜监视，防止我一时想不开，把自己给嘎了。”

我的解释并不能让丽妃信服，她还在思索杀我的可行性。

“你说父债子偿，可我不是子，是女，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要报仇也找不到我头上。”

丽妃没想到我会如此厚颜无耻，一时有些傻眼。

“荒唐，真是荒唐，你这种女人，怎么能当皇后？”

我点点头，深以为然。

“我也觉得自己不适合这个位置，要不我退位让贤，你来当？”

“我呸，你就是一只可怜的笼中鸟，生死都由不得自己，还敢在我面前信口开河。”

“这话你只说对了一半，我虽不得自由，可若真的想死，旁人也是拦不住的。”

丽妃撇撇嘴，眼中充满鄙夷。

“哼，你早该死了，真不知皇上在想什么，韩家上下七百余口都杀尽了，偏偏把你留着，难道还想和你继续伉俪情深？”

“天威难测，请丽妃娘娘慎言。”

蕊芯眼睛一横，拿出掌事大宫女的派头。

丽妃四下望了望，气鼓鼓地甩袖而去。

“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我惋惜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小池边。

往年这个时候池里的荷花已经开得溢出来，如今却只剩下俩片枯死的荷叶，可怜巴巴地浮在水面上。

“娘娘，您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您这个样子，奴婢看着真心疼。”

这丫头总是千方百计想让我哭，可我的眼睛似乎出了毛病，根本连一滴眼泪都留不出。

“蕊芯，咱们进宫多久了？”

“回娘娘的话，三年零四十九天。”

“才三年多啊，我怎么觉得像是过了几辈子似的。从前爹爹告诉我宫里的日子难熬，我还不相信，如今才算是服了。”

蕊芯再也忍不住，捂着嘴低声啜泣。

“别哭，用不了多久你就能离开这里，记得去朱雀街买一块刚出炉的透花糍，不知还是不是原来的滋味，你帮我尝一尝吧……”

没讨到便宜的丽妃第二天又来了，这一回她没带刀剑，只端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

“呦，改路子了，杀不死我，就想毒死我？”

丽妃阴阴一笑，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大傻。

“放心，这不是毒药，是皇上专门让太医院为你调配的绝子汤，只要你乖乖喝了，我保证以后再不找你麻烦！”

我莫名其妙地愣住了。

“你说这绝子汤是萧廷让你送来的？”

“怎么，你还以为皇上会像从前那样怜你疼你？别做梦了，他娶你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你爹死了，你也没了利用价值，用不了多久，他怕是连你长什么模样都忘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一碗汤药呢。”

“什么？”

丽妃眉头微蹙，似乎是嫌弃我废话太多。

“罢了，既是皇上赏赐，我照喝便是，总不能让你白跑一趟。”

话音刚落，我便伸手端过药碗，一口气喝个精光。

“娘娘！”

蕊芯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丽妃呆呆地望着我，一张大嘴可以塞进三个鸡蛋。

“你……你就这样喝了？”

“那不然呢？还要沐浴焚香，三拜九叩？”

汤药太苦，我夹起一块桃脯含在口里。

“韩冰凝，你这个疯子！你知不知道，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究竟意味着什么？”

我无视她的愤怒，将一块桃脯送到她嘴边。

“你也吃一块儿吧，这是我亲手做的，加了三倍蜜糖，能甜进心里呢。”

丽妃身子一颤，一滴清泪顺着脸颊滑落，转瞬间便消失不见。

绝子汤的威力比想象中大，晚饭时我突然冷汗淋漓，腹痛不止。

蕊芯手忙脚乱，想扶我上床，可下一刻我就两眼一黑，栽倒在地。

再醒来时面前多了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我心中一紧，抬头望向蕊芯。

蕊芯悄悄摆手，我才松了口气。

“你感觉如何，肚子还疼吗，要不要喊太医进来看看？”

这是我爹出事之后，萧廷第一次与我见面。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让人心生恍惚，仿佛近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我没事，天色不早了，皇上请回吧。”

我疲惫的闭上眼，不想多说一个字。

可他非但没走，反而在床边坐了下来。

“朕知道你恨朕，觉得朕心狠手毒，可身为天子，朕有自己的使命，有些事非朕所愿，却又不得不做。”

见我全无反应，萧廷叹了口气，耐着性子继续说下去。

“朕知道你很难接受这个现实，没关系，往后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朕。”

我缓缓睁开眼，萧廷容颜如画，眸光温柔，可我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杀人还不够，皇上还要诛心？”

“朕只想让你明白，你是朕的发妻，是大夏的皇后，朕不会因为韩家迁怒于你，你也不必拒朕于千里之外。只要你愿意，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做一对恩爱夫妻……”

我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大笑起来。

“皇后，朕所言皆为肺腑，你这是何意？”

“皇上既然还想和我做夫妻，那为何要逼我喝下绝子汤？”

萧廷眉头微皱，脸色十分难看。

“朕有朕的难处，你放心，即便没有子嗣，也动摇不了你的中宫之位。”

“皇上何必自欺欺人，你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害怕。韩家已遭灭门，我一介孤女即便再恨也无济于事，可一旦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他身上流着一半韩家的血，我可以利用他做许多事……”

“住口！”

萧廷暴怒而起，帝王之威不可犯，我的话无疑是触了他的逆鳞。

“皇后不用故意激怒朕，朕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朕的允许，你绝对死不了！”

萧廷愤然而去，蕊芯望着他的背影，脸色惨淡无比。

“糟了，狗皇帝心眼最小，他不会放过您的。”

蕊芯一语中的，第二天天还没亮，丽妃就带着一大帮人，把我从床上捞起。

“皇上说了，这段日子他对你纵容太过，从今天开始你别想再吃白饭，必须履行你的中宫义务。”

“娘娘身体未愈，你发什么疯？”

蕊芯刚一开口，就被人打横抱了出去。

“今晚越国使臣晋见，皇上在宫里设下国宴，你身为皇后必须出席！”

“越国？”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瞧你这点儿出息，哪有半分母仪天下之相。我警告你，此次国宴关系着两国邦交，你必须打起精神，不得有任何差错。”

被迫营业的滋味不好受，宴会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被沉甸甸的凤冠压得抬不起头。

萧廷看了我一眼，眼色晦暗不明。

“皇后可能坚持？”

“如果我说不能，皇上会让我走吗？”

“不是朕故意折腾你，是越国太子赫连夷上表称有东海神珠进献，一定要大夏皇后亲受。朕知道他献珠是假，想见你一面才是真。”

我扭过头，定定地望着他。

“皇上到底想说什么？”

萧廷沉默良久，突然轻浅一笑。

“没什么，多年未见，朕也挺想他的，不知他那狂放不羁的性子是否有所改变？”

萧廷的疑问很快就有了答案。

望着眼前这个有礼有节，不卑不亢的谦谦君子，我实在很难把他和那个人嫌狗厌的混世魔王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