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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之后,传闻中杀人如麻,令小儿啼哭的齐国君主竟然下令,释放了所有战俘,妥善安顿好城内百姓。
就连曾经射伤他的将军,也得到了宽宥。
却唯独把我这个前任太守之女掳入府中。
「沐颜,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白绫,毒酒,孤让你自己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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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人命如草芥。
我父亲作为周王亲封的沐阳太守,曾经护住这做小小城池二十余年。
他病重身故后不到一个月,齐国大军即至。人走茶凉,太守病故,唯一的儿子是个上不得战场的病弱身子。
我看出守将心思各异,并无一战之力。主动提出献城投降,以保护城中百姓。
哥哥沐青听闻消息,从病榻上挣扎着下来,抽出长剑架在我脖子上,怒目而视。
「父亲为周国官员,为守沐阳城殚精竭虑了一辈子。你可倒好,贪生怕死卖了整座城。我沐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不忠不义的子孙?」
我不躲不避,任凭长剑划破皮肉,鲜血流出。
「哥哥,你忘了吗?这是我们欠齐湛的。」
十多年前,齐湛父亲驻守的宣阳城被叛军围困。宣阳沐阳两城平日里往来频繁,两城太守交情颇深。
可齐湛单枪匹马前来求援,却没能带走任何援军。七日后消息传来,宣阳城破,城守自那城墙上跳落,所有将士或战死或坑杀,无一幸存。
长剑掉落,沐青再无话可说,颓然地瘫倒在榻上。我蹲下身,取走他贴身携带的太守令,走出了府门。
门外将士目光紧紧跟随着我。
我勉强一笑:「诸位放心,我自当尽力保城中所有人的安全。」
城外大军密密麻麻,我一眼就看到了身骑黑马,走在最当前的齐湛。
「齐王,沐阳城上下愿意归降。」
城门大开,我独身一人,身着白色粗麻布衣,带着降表和太守令出了城。
多年未见,当年的清润少年已经消失不见。齐湛身上带着凛冽的,独属于战场的杀气。骑在战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我。
「既是献降,为何不跪?」
周国素有习俗,重孝期间,除父母天地外,不得跪拜旁人。否则亡灵将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齐湛也曾为周国臣民,并非不知。我咬紧唇看着他,一言不发。
「怎么,你不愿意?看来并不是诚心归降。」
齐湛冷笑着,缓缓抬起手。
身后弓弩手严阵以待,我毫不怀疑,落下手的一瞬间,就能把我和城楼士兵射成刺猬。
我一人死不足惜。但献降失败,他是否会因此迁怒城中百姓?
齐湛不耐催促。
「沐颜,你跪,还是不跪?」
2
他心中有恨,铁了心让我难堪。
冰冷的雪花飘到肩上,洇湿了衣衫。我闭上眼,任凭泪水滑落。希望父亲在天有灵,不会怪我。
双膝弯曲,即将跪倒在粗糙的沙砾上。
突然,身后出现一双手,稳稳将我扶住。
「沐颜,重孝期间不可跪拜旁人,起来!」
沐青手提长剑,护在我身前。
「当年的事情,与我妹妹没有关系,是我……」
我猛得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手献上太守令,拦住他未说完的话。
「沐阳城太守令在此,请齐王收下。」
齐湛没有下马,长剑一挑,卷走了太守令。齐国大军展臂高呼,士气大振。
策马扬鞭,大军进入城池。
飞起的尘沙迷得睁不开眼。沐青搀扶起我,眼中带泪:「你为何不让我说出实情?或许他就不会这么恨你了。」
我摇摇头,苦笑:「长辈们都已经走了,就让它成为永远的秘密吧。」
马蹄声渐近,齐湛手下的侍从折返回来,大声喝道:「王上有令,将前沐阳城太守之子沐青绑起来,押送回府。」
五大三粗的士兵立刻上前,轻而易举地控制住了沐青。短绳缠绕在腕间,长绳竟是直接牵于马上之人。
那侍从目视前方,挥鞭就要启程。
我哥的身体向来羸弱,怎么经受得起被马拉动着跑。
我急得冲上前,拦在马前。
「这位大哥,你行行好,让他坐在马上。我哥哥他吃不消。」
侍从不屑:「吃不消?这人就像拉磨的驴,抽一鞭子就能跑起来了。」
来不及阻拦,只听「啪」一声脆响,鞭子残影掠过空中。
紧缚着双手,立于马后的男人身上立刻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哥!」
沐青打着颤,勉力支撑:「颜儿,我没事。别求他们了……」
不,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被他们弄死。我死死挡在马前。
「带我去见齐湛!」
3
侍从不为所动:「上头只要沐青一人。」
「你若不带上我一起,我便不让路,从我身上踏过去便是。」
齐湛并没有下令要我的性命,侍从面露犹豫。
一道清亮的女声从左侧传来。
「就凭你,一条丧家之犬,也想去见齐王?」
侍从下马行礼:「见过孟平郡主。」
年轻的郡主抽过牵引着我哥哥的绳索,猛得拉了一把。
沐青措手不及,摔倒在地上,闷哼一声渗出血来。
「沐青、沐颜,沐家的人,每一个都该死。」
对我沐家有这么大敌意的,应是当初宣阳城中故人之女。哥哥显然也猜了出来,并无挣扎。
我不忍心看他受苦,跪倒在地,苦苦哀求:「郡主,当年的事都是我的错。」
「我愿代父兄受过。」
「好啊。接住我三鞭,就带你去见湛哥哥。」
郡主放下绳索,转而抄起马鞭。浸泡过盐水,极富韧性带着倒钩的鞭子,毫不客气地冲我而来。
速度之快,肉眼只能看到黑色的残影。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疼痛迅速席卷全身,火辣辣的疼痛逼得人冒出生理性的泪水。
任凭我咬得口腔里布满血腥气,指甲掐进肉里也无法转移一丝痛苦。
身体剧烈摇晃,却倔强地不肯倒下。
「啪」,没给我多少喘息的时间,第二鞭又抽打到了身上。比刚才还要用力,我倒在地上,口中鲜血溢出,气息奄奄。
沐青被按倒在地上,叫得撕心裂肺:「颜儿……」
泪水混杂着血水,眼前视线渐渐模糊起来。似乎出现了一个高大的男子。
「平儿,怎么到这里来了?」
「湛哥哥,这个贱女人,她要见你。我就赏了她几鞭子。」
齐湛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这种粗活,让下人动手就好了。鞭子粗糙,小心伤到了手。」
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他曾经也在我面前展露过。可如今,我和哥哥,乃至整座城池的百姓,都成为了案板上的鱼肉。
我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爬过去攀上靴身:「齐湛,有什么恨都冲我来,放了我哥和其他人。」
4
再醒来的时候,我被浓重的药味包裹着。身旁是从小伴我长大的侍女小桃。
「小姐,总算醒了。这都昏迷七日了,我还以为您挺不过去了。」
居然过去了七日?沐阳城中众人也不知情况如何?心急如焚,我试着起身,稍微一动便疼得倒抽一口气。
小桃一把按住我:「小姐,伤口刚刚长好了点,可千万别乱动。」
我开口,声音嘶哑:「是齐湛找人医治的我?我哥、将士还有百姓们,现在都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问题,把小桃问得一愣。
她点点头,又摇头。
「是齐王派人来医治的。至于其他人的情况,奴婢一直被关在这里,并不知晓。」
「不过……」她偷偷看我脸色。
「不过什么?」
小桃想了想:「奴婢觉得齐王不是坏人。他跟医官们说,要用最快的速度让您的身体好起来呢。」
我苦笑。
齐湛恨我入骨,怎么可能真心想医治我。不过是怕我死得太快,不够折磨的。
那年齐湛还不到十三岁,千里策马,跑到沐阳城请求援军。在府外跪足了两天两夜,都没能见到我父亲。
最后,是七岁的我走出府门外,一板一眼地告诉他。
「我帮爹爹卜了一卦,卦象显示,出兵宣阳城大凶。所以他不会派兵的。」
「湛哥哥,你别跪了,起来进府休息吧。」
齐湛当时狠戾的眼神,至今回想起来都会打个冷战。他推开我的搀扶,踉跄着上了马,往城门方向而去。
那天以后,许久不曾听到齐湛消息。再后来,齐湛领兵发动叛乱,自立为王。
传言齐王铁血手腕,所到之处,攻无不克。百姓尽屠,城池尽毁。
「小桃,他恨我。」
小桃不明所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人醒了,也没发烧。按照医官之前说的,小姐,你应该快好了。」
屋外传来声响,她站起身:「应该是医官到了,让他再给您诊断下。」
闯进门的,却不是医官,而是数名身穿盔甲的士兵。
「罪臣之女沐颜,速速随我等进府。」
5
双手捆缚,压在马鞍上。别扭的姿势扯动伤口,疼得蹙眉,却不敢吭一声。难受,总比被马拉动着跑要好。
沿路所见,人丁稀少,满目萧条。
太守府邸,已经变成了齐军将领暂住之所。遍布的旗帜上是偌大一个「齐」字。
府邸里原本挂着的白色素幔尽数被取下,随意堆在墙角,满是污泥。
「下去。」
士兵直接将我扔在地上,恭敬行礼。
府邸外站着孟平郡主。
「真是晦气,也不知道湛哥哥怎么想的,非要让她过来。去,把人洗干净了,脏死了。」
两个丫鬟将我拉起来,拖到房间。衣衫褪尽,我看了眼身上的伤,不知道齐湛用了什么神药。伤口愈合速度惊人,新生的皮肉呈淡淡粉色。
木桶中凉水冻得我一个激灵。丫鬟手劲极大,按住我用力擦拭着。
「赶紧穿上。」
粗布白衣被换成了艳丽红裙,面料轻薄,完全遮不住寒风。我冻得脸色发白,紧抿着唇不敢反抗。
丫鬟带着我到了正厅,示意我推门进去。
满厅都是换上了常服的齐国将领,美酒佳肴,觥筹交错,饮酒交谈神态惬意。进门的那一刻,所有人的视线投了过来。
靠近门口方向一个络腮胡大汉起身,满身酒气:「哪来的小娘子?」
另一人拉住他:「不得无礼,这是前沐阳城太守之女。」
「啧,那不就是那个主动献城投降的女人。鼠辈之子,跟她父亲一样,都是怕死的孬种。」
众人顿时大笑起来。
这大概就是齐湛想看到的。城破后会受到的屈辱,我早已有了心理准备。
此刻只当自己耳聋眼瞎,稳稳走向前方:「沐颜参见齐王。」
孟平郡主与齐湛同案而坐,替他斟了杯酒:「湛哥哥,如今我军拿下了沐阳城,士气大振。听说这个罪人擅舞,不如,让她替我们舞上一曲助助兴?」
父亲新丧,重孝在身,却让我在敌军面前起舞献媚。我心中怆然,垂在身侧的双手颤抖不已。
心里无比希望,主位上那位君王能顾念昔日旧情,开口饶过我。
几个呼吸间的沉默,如过了一辈子那么漫长。我忍不住抬起头,正好撞进齐湛幽深的眼眸中。
他缓缓开口。
「好提议。」
「不过……」
我又心生一丝希望。却听见他残忍的笑声。
「独乐了不如众乐乐,光我们几人欣赏有何意思?来人,将沐阳城被俘的将领都带过来,一同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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