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
我是公主替身,所谓的「伊人」。
我代她和亲受辱,被敌国君王百般刁难折磨。
意识恍惚的时候,我以为他对我是有一丝爱怜的。
没想到真正的公主一来,他就立刻将我发配边疆,任人羞辱。
后来啊,我在边疆的冷风里挣扎求生,他押着公主过来求我原谅。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1
八月初,北风萧瑟的那天,我代公主入北棠和亲。
陛下皇后亲自为我送行。
我得体地行礼,小心翼翼没有碰到他们分毫。
这是我做伊人以来最气派的一天。
清丝纠缠,举步扶摇,打扮得就像真正的公主。
可就在踏入喜车的那一瞬间,我听到一声阴鸷的叮咛。
「你很得意吧?」
那才是真正的公主。
她作了寻常女子装扮,混在观礼的百姓之中。
纵然满城百姓都为我的美丽华贵呐喊,但我依然清晰地捕捉到了这句怨怼。
公主来这里,不外乎是因为她心心念念的驸马郎,南桉状元沈栀昂,是我的迎亲使罢了。
她在害怕什么呢?
哪怕冒着身份暴露的风险都要在现场盯着我。
我不过是一个替身,如何能够夺走沈栀昂的目光?
不过也多亏了公主的出席,皇上皇后才会为我「送行」。
让这份盛大仪式更加尊贵,更加完整。
我垂了垂目光。
没什么好得意的。
天知道,此刻的举世欢腾都不能动摇我分毫。
我干脆而又决绝地钻进了马车。
将公主怨毒的目光甩在身后。
我只知道,从今天开始,我就是真正的公主,南雪枳。
2
在南桉,权胄世家的小姐都会养一个替身。
从小模仿主子的言行举止,一颦一笑。
这样的替身,被称为伊人。
万一遇到不得不和亲或者陪葬的时候,就让伊人代小姐去达成。
若小姐顺遂无虞,嫁人生子。
那伊人就会成为一枚弃子。
谁都不需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替身。
这是一种没有必要的侮辱。
没了利用价值,弃子的后果,便只有死。
而我是公主的伊人。
既要与公主样貌相似,有倾城之姿,还需熟悉皇家礼仪,精通诗书歌舞。
若有朝一日嫁入别国,不至于辱没皇家威严。
我虽然承受着公主般的沉重要求,但骨子里,仍旧是个卑微的替身,卑贱的下人。
公主自然是娇生惯养的,所以她恨我。
她本该是南桉独一无二的公主,本该享有独一无二的美貌与荣宠。
而我,一个卑贱的奴,却长着一张酷似公主的脸。
她不仅要接受我的存在,还要忍受我事事模仿她。
这是一种多大的屈辱啊。
所以她恨我。
自我有记忆以来,就是一名伊人了。
或者准确的说,我曾经失忆过。
不然我为什么不记得右手臂那块狰狞的疤从何而来?
公主的右手臂处,是一枚朱砂痣。
也幸亏这道疤的存在,否则就算是陛下也不一定分得出哪个是真正的公主。
一个是朱砂痣,一个是丑陋的疤痕。
也许这就注定了我们的命运有所不同。
她是天上星,而我是污泥里的沙砾。
3
「阿枳,需要休息一会吗?」
许是马车过于颠簸了,当然也可能是我单纯的心情不好。
我撩开车帘,将脑袋伸出窗外透气。
没想到沈栀昂正巧往后看,他的眼神温柔极了,几乎看不出是当初那个惊才绝艳的骄矜少年郎。
四目相对的一瞬,他的马蹄乱了几分。
沈栀昂叫我「阿枳」。
可我只是一个伊人。
伊人生来就是无名无姓的。
我刚想开口拒绝,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我不叫阿枳,可我更不是公主。
他能叫我什么呢?
于是我只好沉默摇摇头,打算把车帘放下。
沈栀昂驱马过来,突然抓住我的手,脸上燃起几分希冀和勇气。
「其实那天,我认出了是你。」
我几乎是瞬间就甩开了他的手。
心噗通噗通跳着。
不仅因为他是公主的心上人,更因为我即将嫁入北棠。
不该再与任何人有瓜葛了。
我与这位风度翩翩的状元郎并不熟识,何以他会温柔地唤我「阿枳」?
初见那天,我们两个人都是棋子。
只不过,他是测试的棋子,我是被测试的棋子。
4
人人都知道,公主心悦状元郎。
科举考试场上,他谈吐不凡,公主在屏风后悄悄躲着,芳心暗许。
皇家私宴上,公主央求陛下钦点沈栀昂赴宴。
她本精心打扮要与心上人成双成对,可没想到陛下一时兴起,要测试我这个伊人是否合格。
我一曲霓裳羽衣舞,惊艳了他的眉眼。
就连陛下,也一同恍了神。
大抵我这个冒牌货,的确很能以假乱真。
沈栀昂自是没有认出来,还立即作诗一首。
一句「芸芸众神赞,飘飘仙子舞」让公主的舞姿天下闻名。
这份不属于我的荣光与艳羡,让我又悲又喜。
我庆幸自己通过了测试,但也预感到自己即将承受的暴怒。
公主自然是嫉恨我的。
家宴结束后,褪下华丽衣衫,我又变成了那个卑微的伊人。
不对,我从未高贵过。
公主一巴掌将我掀翻在地,一只脚踩在我的背上使劲碾压。
「你不过是我的替身,竟也妄图盖过本公主的风头。」
她力气大得很,但我却不敢发出声音。
只能咬紧牙关死命忍着。
公主绕到我面前,蹲下来捏紧我的下巴。
「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副故作清高的样子。」
「装什么啊?你不就是想出风头吗,在太傅面前,哪怕在父皇面前,我都忍了你。但是你竟敢!你竟敢在沈郎面前犯贱!」
她的面容狰狞了起来,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在外人面前,她就变成了落落大方的公主。
她猛地摘下一枚发簪,抵在我的脸颊处。
手微微颤着,她真的是恨极了我。
我竟有些期待。
快点,快划伤我的脸吧。
那样,我就不必再做伊人了。
当公主的替身,太累了。
5
「芸芸众神赞,飘飘仙子舞……」
「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沈栀昂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车帘隔绝了他的眼神。
但这句诗太过灼热,甚至一度成为我的噩梦。
不论何时,只要有人用这句诗来恭维公主,就意味着我要承受一顿辱骂和殴打。
这句诗是她无法拒绝但又爱不起来的心头疤。
她曾死命掐住我的脖子,「你最好庆幸沈郎不会对我吟出这句诗,否则,本公主会将你抽筋剥皮,做成人彘。」
所幸,沈栀昂从未再次吟诵这首诗。
一时兴起之作,他怎会放在心上?
没想到他并未忘记。
可是,沈栀昂,你是未来的驸马啊。
雪枳公主是陛下心尖儿上的宝贝,只要是她想的,怎么可能不得偿所愿?
「你以为沈郎会喜欢你这种下贱胚子吗?下个月及笄,他就会成为我的驸马郎。」
「至于你,一个弃子,等、死、吧。」
她说得不错,南桉喜文厌武,重农轻商,若公主顺利出嫁,我自然是要成为弃子的。
「哦不对,你顶着本公主这张脸去死,也太晦气了。」
「放心,我会刮花你的脸,让你痛苦不堪地死去。」
我巴不得这一天早点到来。
身为伊人,我不能决定自己如何活。
但做了弃子,却可以决定自己怎样死。
可惜我并没有等到这一天。
北棠的新王登基了。
北棠虽然是小国,但族人矫勇善战,是个顶个的战士。
新王乌落寒曾在南桉做过质子,是以格外痛恨南桉。
蛰伏了将近十年,北棠兵马日渐壮大。
此时突然指明要南桉的雪枳公主前去和亲,否则就率兵来袭。
陛下自然不愿两国再起争端,再加上有我这个如此完美的伊人,几乎是立刻就下了一道圣旨,派我去北棠和亲。
临行前,公主俯在我耳畔娇笑。
「听说北棠的男子格外勇猛,不知道在那里,你是不是还会装得这样娇嫩?」
我知道她说得是真的。
她刻意加重了「勇猛」二字,但实际上北棠人可以用「凶残」来形容。
对他们来说,女人如草芥。
强娶公主,不过是为了抹除新王曾在南桉做质子的屈辱。
所以等待着我的,会是无穷尽的践踏与折磨。
6
和亲路上,我眼睁睁地看着风从柔和变得冷硬,从温暖变得冰凉。
到北棠的前一晚,沈栀昂来到我歇息的客房。
他的眼中有着我看不懂的忧思与深沉。
「阿枳,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吗?」
离开?
天下虽大,可我能走去哪里,又如何能走?
我现在不仅是南桉的公主,更是北棠君王的未婚妻。
我摇了摇头。
「多谢沈大人好意。」
「我不过是一个替身,沈大人切莫爱屋及乌。」
「公主心悦大人,此番回去以后,大人定能得偿所愿。」
沈栀昂眼神里的光一分分泯灭下去。
在北棠,我彻底孤身一人了。
事实上也从未有人愿意与我并肩。
在北棠议事的王帐里,我被当作礼物奉送进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狼似虎般火热,只有一个人,他的目光是凉的。
也只有他,是正眼瞧着我的。
其他人都只敢偷偷打量。
他端坐在王座上,浑身散发出生人勿近的威压。
深邃的眼里透着一股子冷咧的寒意,好似破晓前的夜空。
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呢?
这样深不见底的凝视,为什么我能感觉到里面压抑着的光亮?
我还穿着柔软的薄纱,风一吹,衣服贴紧身子,便显得有几分柔若无骨。
靠近上首的将士直接抬起头来贪婪地盯着我。
似乎只等王上一声令下,就宣泄心中的欲望。
北棠新王皱起了眉头,突然起身向我走来。
他竟然生得这样高大。
瞳眸乌黑深邃,长长的眼睫洒下一片光影。
鼻梁高挺五官俊美,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傲。
他将随身披着的狼皮斗篷拆了下来,裹在我的身上,也遮住了下属的蠢蠢欲动。
长长的衣袍垂在了地上,悬紧的心也跟着放了下来。
如果能得到他的宠幸,也许在这里的日子不会太难捱。
可我猜错了,他的心,比那些下属还要凉。
「诸位拿去享用吧,别在孤面前碍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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