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眉顺眼的把脸抬起来，太后看了我一眼，“倒是个有佛缘的。”

看了谢依依一眼之后，微微一笑，“你这泼皮，到底是跟你姐姐进来了。”

谢依依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俏皮灵动的样子让我想捏她两下，但是在太后面前我还是忍住了。可是太后的眼睛看着我的时候，突然变的很奇怪，那种淡淡的冷漠夹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纠结。

我更加恭敬的低眉顺耳着，听见她淡淡的声音：“瞧着是个有佛缘的，抄几本佛经给哀家看看你这些年在昭觉寺都学了些什么。”

于是，我就连屁股都没坐热就被发配到小黑屋了。

进宫之前，母亲对我说过，太后年轻的时候跟她是闺蜜，后面两人嫁了人，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感觉了，但是交情还在，唯一改变的，不过是地位罢了。所以太后一定不会为难我的。

可是当我在孤寂冷清的房间里抄写佛经，听着谢依依跟太后撒娇胡闹的时候，我一口心头血要喷出来了。

这里很冷，真的非常冷，碧月被太后使唤去收拾屋子了。只有我和那个眼观鼻鼻观心的冷面嬷嬷在这间祠堂里抄经书。

然后那个没有佛缘的谢依依姑娘果断的做起了贴身女官的活，伺候起了太后。

首先，这些佛经不是原版，都被加了一些乱七八糟的藏族文化，有一种杀戮的气息，我超多了顿时觉得血气上涌，再加上一个人抄书的憋屈感，我很有暴力倾向，非常有。我捏着的笔都快被我捏碎了，我觉得太后的态度很不对劲。按理说她没见过我，而且知道我在昭觉寺呆了七年，并且我娘跟她是闺蜜，怎么也得善待我啊。

可是她——怎么说呢，她不是讨厌我，也不是不喜欢我，就是好像想要告诉我什么。

这几本佛经，看着通达仁义，但大义背后必有杀戮。而且杀戮不可避免的需要刷新下限。

“世尊，以身诱敌、杀一儆百有什么联系？”

“凡大义当前，必需要知大义者的牺牲，此乃以身诱敌。敌对方以你的牺牲告诉全天下的人，知大义者必死。故，以身诱敌等于杀一儆百。”

“世尊，牺牲是否有意义？”

“以一人之牺牲换众人之清醒，你以为如何？”

“世尊，世人难容我，皆因身边小人，我当如何？”

“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如何处置乎？”

“只是忍他、让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待几年你且看他。”

“身边小人泛滥，忍无可忍。”

“欲杀之而后快。”

我觉得头昏脑胀，好像被洗脑一般看着这些对话。佛性的杀戮展露无遗。但是，这几本太后精选的佛谒不仅没有什么“身从无相中受生，犹如幻出诸形象。幻人心识本来无，罪福皆空无所住”的大道理，反而尽是些助人杀戮的对白。

圣人、佛、小人……我木然的抄写着，尽量平复自己的心境，不因为繁杂的藏文和时不时出现的鬼怪头像儿扰乱心神。

可是外面传来一阵一阵的木屐声，一下一下踩在我的落笔点上。

我咬紧下唇，尽量让自己不受影响。我集中精神，闭起眼睛，看见一片鲜刺目的血红色。

我觉得自己心魔了。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太后在试探我，不对，是我们。

把我们两姐妹分开，身边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各自设下圈套，然后引发心魔。

我的意识随着那木屐声越来越响，渐渐的开始流逝，很快就昏睡过去。

我再次清醒的时候，太后十分温和的在我的床边坐下来，“怎么样，好点了没？”

我抿着唇，艰难的开口，“无事，多谢太后关心，臣女一切安好。”

太后长叹了口气，幽幽的看着我，“若不是青衣是我知交，我一定不会留你们性命。”

顿了顿，她看了我一眼，“我儿此生还有情劫未过，无象大师之前说谢家姑娘会将我现在的一切全部夺去祭奠死去的静德妃，你说——”

当年先皇宠爱静德妃，但是先皇暴毙，当时的皇后现在的太后立刻扶持自己的儿子登基，其中有很多不得不说的宫廷秘闻。当时现在太后为什么把这些事情牵扯到谢家的姑娘身上呢？我隐约觉得这些事情可能才是上辈子的真相，可是总有什么东西遮住了我的视线，像一层雾一样阻止我深入的探索下去。

太后接着自言自语，“都是孽啊，迟早要报应回来。杀又不能杀，防又不能防……”

我默默的躺在那里装尸体，太后看了我一眼，“好好休息，明日起就去伺候皇帝吧，我也想通了，该来的还是要来的，你比起你那个妹妹的野心来说，还算是好的。只要不产下子嗣，哀家都不会为难你们。”

然后太后就像她出现一样神叨叨的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原地迷茫。

她这是，闹哪出啊？

我眼睛一瞥看见碧月皱着眉在那里纠结，“碧月，怎么了？”

碧月听见我的声音，急急走过来，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的说：“小姐，这个五小姐当真有点古怪，刚刚她一睁眼居然说。”碧月凑到我耳边，“难道又穿了？”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古怪的，明显是穿越女么。

可是——“她看到太后的时候，表情十分恐怖，好像见鬼一样的。”

我听了心神一怔，刚刚我被太后找的能人异士催眠之后，想到的是上辈子未出生的那个女婴，血红色的尸体，七个月，被皇宫活生生的逼死了。所以我痛不欲生，恨不得杀了全天下给她陪葬，所以连佛经都有了一丝杀戮的气息。如果我一睁眼看到的是皇帝，那我肯定想掐死他，心理学上有一种“未完成行为”因为未完成所以更加痛不欲生的想要结束。很适用于报仇这种行为。

所以，谢依依的梦，跟太后有关。绝对。

我抛开思绪，问碧月：“太后叫你去收拾什么？”

碧月叹气，“尽是皇上的物事，帝后关系很不好，太后娘娘忧心。小姐，您想成为皇后么？”

我撇嘴，“不知道。”

成为皇后我的计划会很顺利，但是我不是很想再去跟景轩帝掐磨算计。

当初我爱他爱的死去活来，把自己所有的底牌亮出来，让他做好完全的准备。结果呢？他还是选择了江山，将我弃之如履。

其实我一直知道，女人和天下，若要二选一。女人必定是被抛弃的那一个，所以我不会成为他的绊脚石，甚至不惜以身犯险诱之以敌，可是对方以我做人质要求逃出去的时候，他含情脉脉的望着我——嬛嬛，来生有缘，弱水三千只取一瓢，我欠你的下辈子还。

我当时已经失去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万念俱灰，粲然一笑，凑近了颈前的长剑，血染皇宫，所有叛军皆落网。

后来在昭觉寺的日子里，我无数次做梦梦见他一个人在那片竹林里念我曾经跟他说过的那首诗：“：“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然后他独自一个人在轻柔的风中低语：“傻瓜，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我当时从梦中惊醒，觉得十分好笑。从头到尾，我的情谊皆是一场笑话。我死后，他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可自拔，装情圣装无辜……尼玛，你以为你是麻袋啊。

或许他说那句让我自尽的话真的是缓兵之策，但是我累了，这种猜来猜去谁更爱谁的问题，我再也不想再知道了，我以为自己逃脱生天，离开了囚笼，可是——我依然是人人可以摆布的蝼蚁，静玄、太后、母亲……有谁真正的在意过我的意愿？

我突然想起那个眉目如画的男子，上辈子我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而今天，我们擦肩而过，似乎有什么东西，冥冥之中消失了。

那个曾经因为是我而一再破戒风华绝代的男子，再也不会痴下去了。

可是我微微有点难过，我以为……

碧月的声音打断了我，“小姐的话，还是要成为最尊贵的人呢。”

碧月的声音奇异的安抚了我烦乱的内心，我对她笑了笑，“嗯，我知道自己要什么，碧月，不要担心。”

我不用想那么多，我只知道，我要回家就是了。静玄答应过我，只要我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家，回到那个温暖的家。而那个任务——静玄说的是时机未到。

进宫的第一天，以我和谢依依被催眠，然后被太后警告而告终。

很多年后我想起这一幕，觉得世事无常，我的梦靥和她的梦靥都是心魔所致，那心魔，才是阻碍我们回家的根本。

翌日天清气爽，一望无际的天空偶尔飞过几只大雁，我发自内心的欢喜。给太后请安之后，我就走到兴庆宫后面的那片莲花池散步。

“春天，快到了。”我深吸一口气，给自己打起，万物复苏之后，我也要好好加油。

“春天来了，冬天还会远么？”

一道温和清越的声线回荡在我的耳边，我身子一颤，差点没站稳，那是——景轩帝肖誉的声音，对我说过无数柔情蜜语最后却下令让我送死的声音。

我僵硬的转过身，看见了他。

“嬛嬛，别人都说灯下看美人，你怎的白天也这么好看？”

“嬛嬛是唯一喜欢我而不是皇帝的人，我怎么舍得？”

“嬛嬛，眉若柳梢，眸似秋翦，世上当之无愧第一人。”

“嬛嬛，有你何其有幸。”

“嬛嬛，……”

还是那句话，我猜中开头，却没猜中结局。无论多么轰轰烈烈天长地久的感情，一旦有一丝破裂，连眼泪都赚不到一滴。所以再见到他，我只有无尽的酸楚。

不怨不恨，心有不甘却无能为力，最后的最后，只能相忘于江湖。

我做好了一万种再遇见他的准备，也以为我真的可以做到心如止水了，可是当我见到他的一瞬间，那些曾经温情唯美的场景又闪现在我的脑海里，不死不休的纠缠着我。

他今日穿了件绛紫色长衫，俊逸的脸上洋溢着该死的温柔，和煦的看着你，好像你是整个世界，一片江山不如你。

当初，我就是因为这张脸上的这个眼神，为他倾其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