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伺候人的光阴过得还挺快，中午越铭之用过了饭，本要像以往一样批阅奏折，但他却把手中的奏折扔到一边，按了按太阳穴，“太后那里，近来可好？”

李巍回答：“都挺好的，太后娘娘的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精挑细选过的，自然是极好的。”

越铭之英挺的眉目下，慵懒之色一闪而过，随后他起身先走，对后面吩咐道：“孤要去给太后请安，随侍从简。”

樊小末与李巍对视一眼，果断跟了出去。

温宁宫历来为太后之住所，不断翻新了许多回，到了齐太后这一代，已有了数不清的精巧景致，樊小末一路看过来，眼睛都要花了。

“太后，这个力道如何？”

一身素衣的越婉婉手劲儿轻柔，一心一意地为齐太后按着肩膀。

已过午间，齐太后换了身宝蓝色的家居服。此刻，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而只是一个普通的半老之人，享受着子女的侍奉。

“母后近来可好？”温朗的问候先传入殿中，越铭之难得的带了分笑意：“孤来给母后请安。”

宫人们俱都跪下行礼，齐太后在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时，脸上骤然绽开细腻的笑纹：“好好好，你呀，总算记得来看哀家了。”

越婉婉眼神一暗，低头对笑眯眯的太后说：“既然有王兄陪伴太后，那婉婉就先告退了……”

“哎——你退下做什么？难道婉婉就不肯多陪陪哀家吗？”太后轻轻按住越婉婉紧扣的手，爱怜的眼光微微一偏，看着默首不言的樊小末：“这孩子，瞧着眼生啊……”

越铭之的目光也跟着偏了偏：“她是孤身边的女官，名唤樊小末。”

“臣樊小末，拜见太后娘娘。”

“嗯……这姓氏当真奇了。孩子，抬起头让哀家瞧瞧。”

樊小末依言抬头，本是恭敬，齐太后却笑说：“挺不错个美人胚子，怎生苦着脸？莫非……是差事做着不顺心？”

因齐太后眉目间本就宽阔些，这一笑，更显和蔼动人。她眼尾泛起几层笑纹，依稀见得几分青春时的光彩。

这令樊小末心中一动，蓦地想起自己的母亲，不知她和父亲在现代过得可好，家里的生意怎么样……

“嗯？孩子，怎么不说话？”

越婉婉笑笑：“樊姐姐大抵是想起了什么，恰好走了神吧。”

樊小末突地反应过来，她又是行了一礼，才道：“臣多谢太后娘娘关爱。”

“陛下，你的眼光，哀家还是很看好的。”太后喝了半口茶，又看向樊小末：“小末，哀家与你一见如故，你得了空，也要多来看看哀家才是。”

“母后，樊小末为御前女官，恐怕……”

难得越铭之也有如此拉下脸的一面，不过太后可不承这个情：“恐怕什么？你日日忙于政事，哀家虽享不得天伦之乐，但也绝不会去打扰你忙正事！”

太后拍了拍小桌，以表达自己的不满：“现在，哀家只是让小末常来走动走动，你也不准吗？”

“孤深知母后之辛劳，既然母后喜欢樊卿，那孤便命她每日早些离开，多陪陪母后便是。”见越铭之无如之何地松了口，太后才把手撤回衣袖中。

“来，小末啊，尝尝这红枣糕，好吃的紧呢……”

——

当太后的口谕传来时，樊小末正侍立在越铭之身畔，昏昏欲睡。

“王上，您看……”樊小末征询着男子的意见，而男子批阅奏折的朱笔一停，“既然是太后口谕，你便去吧。”

午后的阳光稍稍足了些，昨夜下的薄雪已是融化，圆石路面有些湿漉漉的。

“臣樊小末拜见太后。”

“好孩子快起来。”太后搭了下樊小末的手，爱惜地瞧着她的脸：“小末，你这皮肤保养得可真是好，依哀家看啊，嫩得都能掐出水来。”

不等樊小末回话，白裙女子便笑着奉上一杯茶：“樊大人面相亲和，可是个妙人儿。”

那白裙女子对着樊小末微微颔首，眼波流动，煞为动人。

这白裙女子正是越婉婉。

齐太后一听，也不喝茶，只问：“婉婉，此话怎讲啊？”

樊小末静静看着越婉婉信口说来：“婉婉也是听宫人们讲的，其实并不清楚内情，若太后愿听，婉婉自然愿说，只是……如若有不实之处，还请樊大人和太后一笑了之。”

越婉婉说的内容，亦不过是樊小末拥有异能之事。

只不过宫中人云亦云，传来传去，再由越婉婉说出来，樊小末变便成了无所不能的“仙女”了。

齐太后听了大为震惊，越婉婉还说，若太后不信，叫樊小末表演展示一番便也是了。

后宫之主要看她表演，她自当领命：“请容许臣准备一下。”

几个内侍抬了半人高的檀木漆金台子上来，樊小末先执了一礼，而后想了想。

嗯，李公公昨日便说过，齐太后素来喜爱花。

想至此，她右手一翻，檀木台上便慢慢生长出一朵冰牡丹，接着她以左手承接，变化出几片叶子。

立时，一朵冒着寒气的牡丹花生动地呈现在太后眼前。

齐太后笑得合不拢嘴，忙扶了越婉婉的手上前来看。

而越婉婉眼中亦有惊异之色：“太后，您看，樊大人可不是个妙人儿吗？”

“是啊是啊。”太后随口应声，手指轻轻抚过冰牡丹：“不知小末还会变些什么？”

于是大半个下午，樊小末都在不停地变戏法，要不是越铭之派了人来传她，她还不一定要在温宁宫呆多久呢。

樊小末默默把越铭之的祖祖辈辈都感谢了一遍，她的金主终于做了件好事。

走到半路，女子娇滴滴的呼唤声从身后传至：“樊大人！”

又是越婉婉。

领路的内侍一时进退两难，樊小末看了看越走越近的公主，对内侍说：“你先去吧，具体缘由我自己会跟王上解释。”

“臣见过公主殿下。”

越婉婉略一点头：“樊大人不必拘礼，唤我婉婉便好。”

“婉婉正好也要回自己宫里，樊大人若不介意，陪婉婉一道过去如何？”

樊小末摸摸鼻子，笑道：“当然不介意，公主请吧。”

这一路，越婉婉除了像个好奇宝宝一般打听樊小末的奇遇，还一直惊叹不已：“可惜婉婉为深宫女子，不若大人来的自在，若我能和大人一样……”

阿雀低声制止：“公主！”还看了看左右，后拔高了声音：“公主想必累了吧？要不要奴婢立即安排传膳？”

越婉婉敛下眸子，微微怔忡：“啊……是，是啊……可能我真的累了……”

“大人，我家公主有些疲累，不如便在此别过吧。”

“臣恭送公主殿下。”

一主一仆的身影消失在宫墙拐角处，樊小末不由替这位深闺公主感到可怜。

想她以前看小说的时候，总是羡慕书中的公主贵女，可真遇到了这种情景，倒叫她无如奈何了。

夕阳渐渐隐身于天边，最后一束耀眼的光辉照彻满天白云，望之令人神怡。

樊小末眯眯眼睛，一边向前走，还一边小小地伸了个懒腰。

面前的楼阁古朴而威严，连同周围的凭栏都透露出一股书香气息。

樊小末愣愣看着脚下的灰岩地砖，脑子里仿佛猛然炸开了什么东西。

坏了坏了！又走错路了！

绕了好几个圈后，除了弄明白这是个什么地方，其他的樊小末什么都不知道。

这里是尚书苑。

尚书苑，便是贵族子弟们接受指点教育的地方，如今竹越国日益强盛，虽是越铭之能力所致，但也有一部分是靠着君王的手腕支持。

原本尚书苑是皇子们的学校，但为了牵制朝臣，越铭之便改了律法——朝中凡是三品及以上官员之嫡长子，必须在尚书苑中完成弱冠前的学业。

若朝中有何变动，宫里的贵族子弟将会是翻盘的筹码。

楼阁中渐渐传出朗朗读书声，还有一些微弱的舞枪弄棒之声，樊小末本欲进去问路的想法一下子没了——人家都上课呢，她好歹也是女官。这样贸然进去问路，丢人不说，还打扰人家不是？

但是焦虑最终战胜了顾虑，樊小末决定向着声音小一些的右阁去看看，可蹑手蹑脚行至门前，右阁的门忽地打开了，从里面跳出一着月白色双机公子袍的少年，手中正握着一柄木剑。

他容颜微微带些稚气，而瞳仁中却闪着坚定成熟的光泽。染上鸦青的天色遮盖不了他微红的脸色，亦掩饰不了他鬓边缓缓流落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