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得意地说:“咋能忘了你嘛,不过昨个儿那是额吃焦馍拾的,运气好怪不成额没叫你——”
他给栓牢讲他昨天在县城连环画摊前租看、看录相、“工农兵”下馆子的事情;听得栓牢直啧啧地砸嘴赞叹。
听着四毛神吹刘家小子两块半截砖打翻一大片的情节,到了栓牢家。
栓牢家里人还在地里,这会儿太阳出来还没到最热,也是快回来了还没回来。
栓牢倒了草,到后院取了两根竹竿,又拿了那团旧麻绳、提了空担笼,和四毛一人一根竹竿出了门。
他说:“四毛,走,叫库库去!”
四毛跟着走了几步,想了一下却说:“咱俩去,不叫他了!”
“为啥?”
“等会儿路上给你说。”
这事每次都叫库库三人一起去,栓牢心里奇怪。但这事是四毛想得主意,离不了他,只好听他的。
两人向村外走去。
对四毛花了大价却只看了两个半截录相的事,栓牢也深感惋惜和同情。他说:“你妈死得早,你不知道,那两个光沟子男女是配种,就跟咱大队那马配种一样;我爸我妈黑了也常脱得光光的弄那事,我能知道。”
四毛给栓牢讲了他的理想,也就说明了为啥不带库库的原因了。他说:“栓牢,以后弄下钱了,咱不买米花糖弹球啥了,都由额保管——”
栓牢脑子还没转过来,急道:“凭啥?!”
“你别急些,听额把话说完。”四毛说:“钱够了额就给咱买画本,你也可以看;你的钱买了几本咱都记下,等攒够五十个画本了,咱们就可以在县城摆摊子了。你想咱们有那么多画本可以看,又可以赚钱,美不美?”
栓牢也被四毛描绘的这美好前途给迷住了,神往地道:“美!美得很!”
四毛说:“咱们赚得钱也先不花,等把茶水摊带上了、画本有一百本了,到时再分钱。”
栓牢问:“那咋分?”
“这还不简单。”四毛说:“到时人家看得是额的画本钱额收,看得是你的钱就你收。你的钱你想咋弄就咋弄,额的钱,额都想好了,再添画本。”
栓牢说:“那你不是越赚越多了,额不行,额也要添画本!”
“你还不笨么!”四毛笑着说:“你想添额还能挡你嘛!”
两人憧憬着、说说笑笑,七八里路不觉间就到了。
两人是来到了乡废品收购站的后墙外。
此时太阳快到半晌午,已经很晒了。
就是要挑这时光。
栓牢给竹竿一头绑上麻绳。
四毛寻了一节树枝,他有经验,比划着折了有自己食指尖到虎口那么长一截,绑在了麻绳头上。
不用说自然是四毛上了。
栓牢放下竹竿,自觉地墙边蹲了下来。
四毛踩在栓牢的肩上,双手扶着高墙,轻叫一声“好了”;栓牢也双手抓着墙借力,脸挣得通红,慢慢地站了起来。
栓牢没有库库个子高,四毛站在栓牢的肩上,手伸起来离高墙头还差着半尺。
他能感到脚下栓牢的两个肩膀在颤抖。
“栓牢,你坚持住!”四毛轻叫着,抬头打量可下手的地方。
他在栓牢肩上踮起了脚尖,右手将将够到墙头一点。四毛将左手插进了砖缝里,抠紧,两脚离开了栓牢的肩蹬在了墙面上。
四毛紧抿着嘴,用了自己上房、爬树的全副本领,终攀到了墙头上。
四毛趴在墙头缓一口气,观察一下敌情。
栓牢也跌坐在地上,赶紧喘几口气。
喘了几口忙爬起来,抬头望向上面轻声问:“四毛,怎么样?”
废品收购站后院里,离着墙不远是码得整整齐齐一堆罐头瓶子。这会儿正热,后院没有工作人员。
见四毛在上面伸手,栓牢忙递上了竹竿。
这根竹竿是光杆杆。
四毛接过来倒了手,伸出去,先对瓶堆最上层边上第一个下手。
他用竹竿拨着,拨了几下,将横放的罐头瓶子拨成口朝上站立。
四毛顺墙松下了竹竿,又接过栓牢递过来的另一根。
这一根是绑麻绳前面带一小截树棍的。
这是个技术活儿,不但方法是四毛想的,要弄也须他来干才行。
四毛持竹竿将绳头那截树枝向瓶口放进去,需竖着才能放进去,这要细心有巧劲儿。
调整了几次,放了进去。四毛手一抖,提竿,那小树枝在瓶里就变成横的了;他向钓鱼一样,提着那罐头瓶子从墙里慢慢转到了墙外,放低。
栓牢麻利地逮住罐头瓶子,取“钩”,放下瓶子;又接了这根竹竿,换另个光杆竹竿给四毛。
......
栓牢晒得满脸通红;在墙上专心致志的四毛,更是脏汗把脸流得一道一道的。
四毛心里有数,到第十个钓出他就停了手,扔下了竹竿。
“不弄了?”栓牢在底下仰着头问。
“不弄了!”四毛说。
虽然他比栓牢还贪心,恨不得把那一大堆钓完换成钱;可他们小娃娃,带太多罐头瓶子来卖,是要被收购站工作人员怀疑的;要惹得他们警惕就坏了,须放长线钓大鱼。
栓牢麻利地将地上的罐头瓶子放进了担笼里。
“栓牢,闪开!”四毛在上面说。
他双手抓紧墙头,慢慢地放下了双腿。他不往下看,一看心里倒胆怯了,下面是什么样反正心里有数,看什么看。
四毛一松手,落在了地上,脚刚一沾地,就“腾腾腾”地连退了好几步,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虽然摔了个屁股墩,四毛却开心地咧开了嘴笑了起来。
两人在田里地头沟里藏好了竹竿,栓牢挎起了担笼。
两人边走边用袖子抹着脸上的汗,说笑着,故意绕了一个圈子,来到了前面的大路上。
已晌竿端,大热天的路上没几个人,一辆“突突突”驶过去的手扶拖拉机冒着青烟,扬起了一片尘土。
两人来到了废品收购站。
废品收购站那个戴蓝袖套三十多岁的女人都认识他们了。
她笑着说:“又来卖罐头瓶子?”
“噢。”
“这回咋两个人?还攒得挺快的嘛。”
“带那个娃没球用,光沾光。”刘四毛说。又一指栓牢:“他爸是村干部,主要都是他屋人吃的;我是屋里人有病住院,才攒了两个。”
那女人拿起瓶子一个个的看了看,都瓶口完好无损;但她还是挑出来了一个,指出瓶口有微豁,只能算九个。
四毛和栓牢争辩了半天也不行。
四毛心里气得,心想这都是从你们收得合格品堆里拿的,你给额说不行?!但是这理由又不能讲出来。
那女人不耐烦了,说:“你们要不行,不嫌麻烦就拿到县上废品收购站去,看人家能给你们算几个。”
真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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