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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南楚还未到风雨飘摇的境地,各地官员刚隐有自立门户的苗头,身为先皇幺弟的定北王就已生了反叛之心,挥师南下,意欲谋权篡位。
与之交战的便是孟氏父子兵,十七岁的玉面小将军随父出征,天生气力过人,骁勇善战,有胆识,有谋略,不日便将定北王逼退到百里开外,随后乘胜追击,一举将叛军赶回了封地,不敢再兴风作浪。
转过年来,小将军上街闲逛,黑衣锦缎风度翩翩,惹得不少姑娘羞红了脸,正摇着折扇春风得意,却不料突然天降大雨,兜头淋成个落汤鸡,他连忙躲到附近人家的屋檐下,拧着衣服上的水,气得跳脚。
正所谓冤家路窄,一人举着伞停在他跟前,青衫玉立,纤尘不染,正是这几日来进京朝圣的定北王。
当时楚平川不过二十出头,那张面无表情的棺材板脸却已初具雏形,问他:“需要送你一程吗?”
孟云卿也是年轻气盛,甩了把脸上的水,仰着下巴,挺着胸脯,道:“不必,府上有人来接。”
瞧着对方斗鸡似的姿态,右眼却不听使唤地跳个不停,定北王突然就笑了,“过来,请你喝茶去。”
这一笑宛如初春夹着细雨的微风,小将军觉得他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笑起来像月牙,不笑的时候又像落满了星星。
于是他就糊里糊涂地跟着走了,进了茶楼,换了衣衫,坐在青衣男子的对面,听着檐外雨,品着杯中茗,龙井嫩芽在白瓷盏中沉沉浮浮,清冽的茶香在唇齿间氤氲。
孟云卿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他居然莫名其妙地跟死对头坐在一起同案饮茶,而且心平气和,如同对方是自己的多年老友一般。
他忍不住抬眼看向对面的人,甲胄换成青衫,瞧着比寻常的书生还要文雅三分,神色永远是淡淡的,一切都浑不在意,一切都难入他眼。
孟云卿甚至想过,这样的人怎么会为了权势发兵篡位,也许有何苦衷也说不定。
可到了十年之后,经历过太多腥风血雨,见识过太多人心险恶,他再也不敢这样想。
也许他从来,都没看清过这个人。
不夜宫依旧灯火通明,孟云卿洗了把脸,悄无声息地从后门出去,穿过一条幽长的巷子,在一户不起眼的柴门前轻轻扣了两下。
一位老伯应声给他开了门,奇怪道:“公子,您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孟云卿顾不得回答,催促道:“您先别管这些,尽快收拾东西,这个地方不能留了。”
他说完直奔卧房,床上正睡着个十来岁的孩子,侧过身抱了他的手臂迷迷糊糊地嘟囔:“阿卿,咱们又要逃命去啊?”
孟云卿心里一酸,把他抱起来往身上套衣服,轻声哄着:“殿下乖,一个地方待久了也会腻的不是?咱去别的镇上玩几天。”
小孩没吱声,拿手揉了揉眼,从他怀里跳下来,自己在箱子底摸出个小匣子,珍重地收进包袱里。
孟云卿刚要问那是什么,老伯突然进来通报,说外面来了个人,要找孟将军。
他一下愣住,急忙问:“那人是不是穿浅青色的衣服,腰上挂着一把长剑?”
老伯还没回答,访客已经不请自入。
“原来卿儿对本王也是惦记得很哪。”楚平川踏着庭院的月亮,缓缓踱步逼近,抬手抚上对方清秀的眉眼,感慨道,“果然还是洗干净了好看。”
孟云卿用力打掉他的手,怒道:“你压根儿就没信我说的话对不对?戏演得倒是挺足啊!”
棺材板脸又笑了,楚平川指着他的右眼,说道:“你说谎的时候眼皮便会跳个不停,自己不知道吗?”
小将军瞪圆了眼,咬牙切齿,蹲在箱子旁边的小孩儿忽然站起来,看着这位面容依稀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陌生人,问道:“阿卿,这位是谁?”
楚平川由着孩子打量,淡淡道:“我是你皇叔。”
“他姓黄而已!”孟云卿差点跳起来捂他的嘴,气急败坏地拽着胳膊把人拖出老远,这才深吸口气,说道,“人您现在见到了,太子很安全,今后臣也会继续舍命护他周全,王爷尽可放心,可以哪来的回哪去了。”
月色清冷,楚平川抬头望着夜空,轻声道:“你既然唤他太子,就该知道,楚元宁他姓楚,身上流的是楚国皇室的血脉,不管你把他带到哪里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他也应该挑起肩上的重担。”
孟云卿垂下眼,“你不用讲这些国仇家恨的大道理,当年先帝把太子托付给孟家,千叮咛万嘱咐,只求保他平安长大,哪怕庸碌,不许复国。”
定北王冷笑一声,“我那皇兄是个拎不清的,没想到孟家人也这么稀里糊涂。当年你爹你娘、大哥大嫂全部以身殉国,血洒疆场,本王还以为孟氏满门英烈,到头来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贪生怕死的东西!”
“够了!”孟云卿吼断他的话,眼含讥诮,“用不着拿话刺激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你处心积虑地寻找小殿下,不过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假借太子的名义,号令地方各派配合你推翻郑氏把控的中央朝廷,不听从命令的,也大可以名正言顺地铲除异己!
“一旦把郑曳踹下台,太子年幼难以服众,恐怕最后继承大统的,就是复国有功的定北王了吧?”
一口气将心里的愤懑说完,他仍嫌不畅快,又吐出一把刀子,“如若真是这样,王爷和那郑氏狗贼还有什么区别?无非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幌子,行的依旧是乱臣贼子之事!”
楚平川道:“你这话真是昧了良心,本王是太子的亲皇叔,怎么会置他于如此境地?”
孟云卿冷笑,“那郑曳还是殿下的亲娘舅,不照样夺他皇位,丧尽天良!”
楚平川冷冷盯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半晌问了一句:“在你眼里,本王也是此等狼心狗肺、不择手段的人?”
孟云卿哼了一声,“一个有造反前科的人,问这话不嫌脸疼!再说权势可当真是个好东西啊,你若有朝一日称了帝,就算把那劳什子的头牌公子领回宫去,也没人敢吱一声不是!”
“你!你真是……”棺材板脸终于被气出了表情,楚平川狠狠瞪他一眼,“我看你是在不夜宫待久了,净学了些无理取闹的本事!”
他一拂袖转身就走,“跟你说不通,本王找个明白人说去。”
看了尉非池的这部小说《堂前燕》,感觉自己摇身变成了爱情专家,譬如:世上最牢固的感情不是“我爱你”,而是“我习惯了有你”。彼此依赖,才是最深的相爱。你服不服?!不服来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