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陈叔叔奇怪地看他:“你嘀咕些什么呢?”
陈研扯扯嘴角:“没什么。林颂还没回来,不知道有没有看到火灾。”
我妈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放心,她鬼精得很,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不可能有事。晚点说不定就自己回来了。”
陈叔叔欣慰地点点头:“还知道主动关心妹妹了啊,不错,有长进!”
我不解。不过是平静地问了句我有没有看到火灾,他们怎么延伸出这么多内涵。
是因为他们都很关心我吗?
我心底升起一抹雀跃。
……
晚上我仍然只能跟着陈研进他房间。
有跟班之一给他打电话,语气有些慌乱心虚:“研哥,我刚看电视,说我们学校死人了!就在仓库那里!”
陈研猛地坐起身:“谁死了?”
“烧焦了,看不出来身份,有部手机也坏了,新闻上说是要提取卡里的信息查一下。”他嗫嚅着,“你说,不会是、不会是她吧?哪有这么巧……”
“而且我听说晚上有流浪汉会躲进仓库里睡觉,也说不定呢?”他语气着急起来。
陈研吐出一口气:“对,别自己吓自己。林颂那么怕死,怎么可能会让自己被困死在仓库里被火烧!那火苗起来一点,她就得拼命逃了!”
对面那人语气轻松起来:“就是!每次打她她都缩成一团,又抱头又捂肚子的,生怕我们把她给打死了!”
“没事就挂了,既然不是她,她肯定今晚就偷偷溜回来。明天就能看到她。”
“哎——要不逮她一个现行?她居然敢自己偷溜出来,这不得好好惩罚一下才行,也太不听话了!”
“大晚上不睡觉,你有这个闲心我可没有,挂了。”
陈研重新躺回去。
我看着他床头的闹钟,已经十点了。
全家都睡下了。
我还没回家。
没有人来找我。
他们都对我很放心,觉得我很厉害,再艰难的境地都能逃出生天,不会受伤。
我想,这算夸我吗?
灵魂是不会困的,我睁着眼睛瞪着天空,瞪到天色变浅,太阳渐渐升起。
日出了,好漂亮。
我沉浸其中,连陈研起来了都不知道,直到一股力量把我拽出房间。
妈妈在厨房做早餐,陈研洗漱完坐在餐桌旁等着。
我也有些期待,是长寿面吗?
门铃响了,妈妈急匆匆把早餐端上桌,冲过去开门。
我还没看早餐是什么,也扭头看过去。
是我的花到了。
妈妈半嗔怪半疑惑:“谁送的花?”
她抽出花里的卡片,一字一字念出来——那是我在花店里写的:“妈妈永远开心幸福!”
“这丫头!这是彻夜不归怕我生气送花哄我来了!不知道现在在哪儿躲着!”
我愣住。
不是。
这是苦难日的礼物。
我呆呆地转头看向餐桌,正中间是新鲜冒着热气的生滚鱼骨粥,四面围着精致的小菜。
是陈叔叔和陈研最喜欢的。
我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妈妈连这也不记得了吗?
不,一定是这段时间她太忙了,来到新家还没彻底安定下来,她忘了也是正常的。
我安慰自己。
我怎么能怪她!是她生我养我,独自一人带着我熬过那段艰苦的岁月。
我平静下来。
陈研忽的皱眉:“阿姨,林颂昨晚没回来吗?”
“没呢!估计是生我气不想回来,准备回来时又太晚了,怕我生气,干脆就不回来,这不就送来了道歉礼物吗?”
陈研松开眉头,点点头。
8
昨晚的小跟班又打来电话,幸灾乐祸:“研哥,那小贱人回家没?是不是躲在房间里不敢见你?”
陈研语气淡淡:“她怕她妈生气,没敢回来。”
“整晚都没回吗?”
“嗯,现在也没回。”陈研顿了顿,“不过订了花送给她妈。”
那头哈哈大笑,又揶揄道:“她哪来的钱啊?彻夜不归——她住哪儿啊?不会是随便找个男人跟回家了吧?还是开房去了?不然她钱哪来的?”
我很想大吼一声:“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我用奖学金买的!”
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没想到陈研居然点头,淡淡道:“嗯,有道——”
他话没说完,外面一阵喧闹。
9
我妈的尖叫声,陈叔叔不可置信暴跳如雷的吼声,还有——警察严肃的声音。
“林女士,经检验,昨晚于市一中发现的尸体是你女儿林颂的,请你到警局认领尸体。”
“陈先生,根据监控、手机消息记录和证人证词,你儿子陈研涉嫌故意伤人,请跟我们走一趟。”
电话那头也是一阵喧闹,伴随着跟班的反抗:“不可能!我不走!”
陈研手机掉在地上,被破门而入的警察带走。
说来好笑,我生日这天,全家都进局子一日游了。
不过,全家没有人记得我的生日。
不对,陈研是记得的,他就是借生日礼物把我骗去仓库然后间接害死了我。
我缀在陈研身后,几人先去停尸房认我的尸首。
黑漆漆的,其实什么都看不出,可他们非要扑上去掀开白布查看。
我妈摇着头喊叫:“不可能!这不是我女儿!她最好看了!怎么会这么黑!”
警察拿出化验单子和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手机。
手机被我死死护在怀里,死前我总期待着屏幕能亮起,能有人给我打个电话。
我期待妈妈重新打电话听我讲完话,哪怕是再多两个,让我把“救命”说完也好。
我期待陈研良心发现,哪怕是打电话问我还有什么事要纠缠他。
可是什么都没有。
手机被碾得屏幕碎裂,由于被我藏在怀里,只有边缘被火燎黑了。
我妈认出来了,那是她买给我的第一部手机。
“颂颂——”
她长长哀鸣一声,晕了过去,被陈叔叔一把搂住。
陈研死死瞪着那部毁坏的手机,又僵硬地扭头看我漆黑的尸体。
他颤抖着手,似乎想碰一碰我,却在触到那怪异冰凉的皮肤刹那猛地缩回手。
“林颂……怎么会死呢……”
门外一声嗤笑:“怎么会死?你好意思问!不就是被你害死的吗!”
是我在校门口看见的人。
我费劲从记忆里扒出这个人,叫江湾,是我没搬家前的邻居,他妈妈带他改嫁,对方也有一个儿子,可四个人过得很和谐。
我们关系不差,也不算特别好,走在路上会打招呼的程度。
我搬家后,他恰好去外地参加竞赛集训了,他比完赛回来没几天,我就死了。
更多的记忆浮现出来。
他似乎总有话想跟我说,我却每次都匆匆躲开。
他想说什么呢?
他好像劝过我,不要委曲求全,害了自己。
我没听。
后来他再找我,我就躲着他。
我又想到警察说的证人,想到他出现在校门口,这个证人大概就是他了。
10
陈研红着眼睛被带到审讯室,走廊里遇见了那天的那群跟班,全都被带来了。
一个个脸上惶恐又心虚。
还有的故作镇定。
“火灾起因是窗口没熄灭的烟头,点燃了纸箱,一路烧进仓库。仓库大门被锁上了,受害人身上多处受伤,手机也被毁坏,导致她既逃不出去也不能求救。”
“经调查,受害人长期被校园霸凌,主导人是你,这次也是你故意把人引到仓库,指使他人进行霸凌,使受害人受伤,手机被毁,丧失了逃命的所有机会。”
“我们在她手机上看到了死前半小时的通话记录,第一条是打给你的,你没接。”
“陈研,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警察语调冷肃,眼神锐利。
陈研双手扯着头发,一副痛苦的样子。
“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她……是我做的……”
警察继续问:“烟头是你扔的吗?”
陈研一顿,眼里升起仇恨:“我不抽烟,但我记得,那天他们全都分了烟,全都抽了烟!离窗边最近的是李力,不知道是不是他扔的烟头。”
“你们一定要找出害死林颂的凶手!”
陈研赤红着双眼:“他们全都抽了烟,全都有嫌疑!一定要查出来!”
警察目光怪异地看着他:“难道你就不是凶手吗?你教唆他人实施暴力,导致受害人死亡。”
陈研哑口无言,张着嘴说不出话,半晌讷讷:“对,我有罪,我有罪……对不起,林颂,对不起……”
陈研被警察带出门,门口却扑过来一个人。
我妈疯狂地拽着他的头发,指甲划过他的脸,划出几道血痕。
“凶手!你这个凶手!你还我女儿!怎么不是你去死!”
原来她都听到了。
好像审讯室确实有一面墙是单向的。
“为什么要害我女儿……为什么……”
陈研差点被我妈掐死时,我妈被拦住,捂着脸大哭。
江湾又出现了,带着一丝讽刺:“当然是因为你们都不让她说出真相,陈研一直以为她妈没出轨,是被阿姨您逼走的。所以把怒火全发泄在你女儿身上啊!”
他扫视一圈:“只有她一直为你们着想,为了她的母亲嫁出去,答应瞒着真相,为了她的母亲不被继子欺负,甘愿被欺负,为了她的母亲过着那虚妄的幸福生活,承担了一切。又是为了曾经的朋友、后来的继兄,不把真相说出来让他再次受伤。”
“而你们呢?你们这些被她爱护着、珍视着的人,是怎么回馈她的呢?一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个自欺欺人迁怒于她。”
我妈哭得更悲伤了:“都是我不好,我忽略了她……”
陈研愣愣地看着他:“你说的是真的?林颂她……真的是无辜的……我妈,抛弃了我,是她出轨……”
江湾冷哼一声:“谁都不无辜,只有她无辜。一群眼盲心瞎耳聋的人!”
说完他撞开陈研往外走。
陈研转向陈叔叔,陈叔叔沉默着点点头。
他顿时疯了一般冲上前,拽住陈叔叔:“爸!为什么要瞒我!就因为你瞒我,我害死了她!我们本来是很好的朋友!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叹气,怎么能这样算呢?就算瞒了他,但没有人告诉他是我妈的错,这都是他臆想的,把想象的事情当成了真相,也不求证。
他慢慢无力地松开手,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林颂,对不起!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其他审讯室的同学也出来了,在走廊上面面相觑,脸色灰败。
陈研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那些曾经霸凌我的人,骤然起身扑上去。
“谁让你踩坏她的手机!”
“谁让你乱扔烟头!”
“你们都该死!都陪她去死!”
几人扭打在一起,场面一片混乱。
“陈研你有什么资格骂我们!都是你指使的!要不是你,我们谁会欺负一个女生!”
“你才是罪魁祸首!都是你允许的!我们打她时不见你出声,现在装什么好人!”
“电话也是你挂的,还说关她七天!当时你走了她还在后面叫你,你不是故意走得飞快吗!”
陈研蓦的停手:“她叫我?”
“不是叫你还能叫谁?叫你回去,后面没听清,还不是你让你打坏了她的嗓子,连话都喊不出!”
陈研攥住那人领子:“为什么不提醒我?”
“切!每次都这样,哪次你停下来回去找她了?当时你还走那么快,不就是故意不想听,故意丢她在那儿吗!装什么装!”
陈研重重喘气:“我没听见……我不是故意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等他们各自脸上都挂了彩,警察才上前阻止这场闹剧。
11
陈研和他的跟班们全都被关起来了,据说是江湾提供了更多我被霸凌的证据,那天没出现的其他霸凌者陆续被叫来问话。
我感受到禁锢着我的那股力量变弱了,猛地一挣,竟然脱离了陈研。
我最后看了一眼失魂落魄、喃喃念着什么的陈研,追上了我妈。
她疲惫地靠在副驾驶上,陈叔叔也沉默着开车,脸上隐隐带着愧疚。
愧疚什么?
哦,是他要我们隐瞒真相,才牵扯出那么多事,他自责。
如果他能听见,我想让他别这样。
我不怪他,当初我也同意了,只是这个过程中,我们都有没处理好的地方。
直到回家,我妈看见了那束放在餐桌上的花。
她目光凝住。
我猜她应该想起来了吧。
果然下一秒她又哭了出来,紧紧抱着那束花。
“颂颂……今天是你的生日啊!你走了,留下妈妈一个人怎么活啊……”
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陈叔叔。
“你走在生日前一天,连生日都来不及过……你最喜欢过生日的啊!你最喜欢妈妈做的长寿面了!”
这不是很好吗?以后扫墓选其中一天来就好了,伤心也就两天的事,多方便啊。
“对!长寿面!我还没给你做长寿面!”
她摇摇晃晃进了厨房,手忙脚乱,我真怕她拿刀切到自己,点火烧到自己。
陈叔叔拉住她:“行了,颂颂她不在,你做了又有谁吃呢?是我没教好陈研,这事都怪我!”
才一个早上过去,他已经满脸沧桑。
我妈被拉出去,坐在沙发上。
她一抬头看到了电视,又哭起来。
“我们当时看到了新闻的!她那么晚没回家,我居然没去找她!她一个人在外面,在破烂的仓库里,天都黑了,她该有多怕啊!”
陈叔叔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如果当时陈研接了电话就好了,手机碎成那样,打一个电话出来也不容易……唉……”
这一安慰,我妈哭得更厉害了。
“她打了电话给我的,可我没听她说话就挂断了。如果我能多听她说几句就好了……如果我能多听她说的,我就知道她在学校里过得不好,她总是被欺负,没有人帮她……可是我却让她忍着,我说很快就过去了……都是我的错……”
我在客厅上空飘荡。
我以为,我死了,他们都会满意的。
可为什么一个比一个悲伤呢?
陈研想我死,我死了,他却并不高兴,还要找出凶手。
妈妈想要完整的家,我死了,陈研也不会为难她了,这样很好啊。
如果她想要孩子,那等陈研出来就有了,或者再生一个,不,高龄产妇有点危险,可以领养一个。
我着急地转着圈。
未来有很多好的活法,别纠结我死不死了。
后悔是这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
12
妈妈哭过后就再也不哭了。
她在我的房间坐了一晚上,第二天把我的尸体送去火化。
“你说你长大赚钱后就带我四处旅游,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一起看风景,吃美食。”
她温柔地摸着骨灰盒,这瞬间,我又看到了独自带着我的温柔坚强的妈妈。
“妈妈没机会等你长大了,那些人赔了很多钱,我捐一些给反校园霸凌协会,再捐一些给重组家庭教育协会,都用你的名义——不过你也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剩下的,我带你去旅行吧。”
她苦涩地弯起嘴角,抱着我的骨灰,像是不打算下葬了。
难道真要抱着我的骨灰盒到处跑吗?
我想象了一下,还挺奇妙。
“你牺牲自己让我过着虚假的美满日子,可是没有你,我要这样的生活也没有意义。我要辜负你的好意了,颂颂,别怪妈妈,妈妈要离婚,以后都不结婚了。”
陈叔叔跟她办了离婚手续,把家产分了一半出,房子也留给她。
哎,陈研他们都说我和我妈是为了钱,这下倒好,真成了。
哦,我听妈妈说他们都被判刑了,各种量刑我也没太听清,反正是蹲局子了。
我绕着妈妈飘来飘去,我能感受到我的灵魂越来越透明、虚弱,再过不久,我真的会消散,在此之前,我要多看看妈妈。
但还是好可惜,我想了一年的长寿面。
晚上我蹲在床边,盯着妈妈的脸。
她梦里也不安稳,皱着眉头,喊我名字。
我轻声道:“妈妈,我想吃长寿面,要两个荷包蛋,面上一个,底下一个。今年我都没吃到。”
她听不见,可我还是想说,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妈妈,我从来都不怪你,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你是最好的妈妈。”
“我也不怪陈叔叔,他也爱他的儿子。”
“至于陈研——我也不怪他,他只是不知道真相。但他伤害了我,他没有法律意识,陈叔叔确实没教好他。不过法律会惩罚他的。”
“妈妈,我好想抱抱你,但我碰不到你。”
我说了整夜的话,灵魂逐渐透明。
妈妈早早地醒了,醒来就直奔厨房。
一边拿面条鸡蛋,一边絮絮叨叨。
“颂颂,我梦见你了,是不是你来找妈妈了?你说你要吃长寿面,要两个鸡蛋,一个在上面,一个放底下,我都答应你。”
我一惊,她听到我说的话了,我有些惊喜。
“我不是一个好妈妈,是我忽略了你。颂颂,你是不是在我身边?你能听到我说话吗?妈妈好想你。”
她端出热腾腾的面,我凑近,吸了口气,真香。
这一吸气,袅袅升起的白烟半空中拐了个弯。
我妈紧紧盯着面条,顿时又哭又笑;“是你吗颂颂?颂颂!”
我靠近她吹了口气,在身体彻底消失前虚虚环绕住她。
“妈妈,再见。”
最近几天,整个人沉浸在小说《我死在生日前一天》的精彩故事情节中,同时让我懂得:一个人最幸福的时刻,就是找对了人,他宠着你,纵容你的习惯,并爱着你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