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其实我给过姜野机会。
有次氛围很好,他抱我坐在他腿上,看着日历,问我们认识多久了,我说大约一年了吧,他搭着的眼皮瞬间抬起来,像星星一样闪烁,兴致勃勃地说想举办婚礼。
有那么几秒钟,我竟从他身上看到了新生和希望。
于是试探着:“姜野,如果你真的想开启新生活,杀人的事情就不能再做了。”
他舔着虎牙,眼里露出残忍的天真:“为什么不能?”
我试图跟他讲明白:“拐卖贩卖,那些对象都是活生生的人,身后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你没有想过,这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伤害么……”
笑意在他脸上停滞,我沉了一口气,望向他。
他笑得更大声,捏了捏我的脸:“庄皎,你不会是在教育我吧?教育我做个好人?可别了吧。”
我一瞬间泄气。
他露出白牙,眼睛弯成月亮,好像一切都在好奇:“杀人有什么不对么?”
他是长在人类社会的野狼,从小吸收着恶意的养分成长,一生只凭自己喜好定对错。身上染满罪恶的血,注定跳不出杀人或被人杀的循环。
我冷的牙齿都在发颤,寒意顺着喉咙咽下,冻的五脏六腑结起坚冰。
基地不是铁板,有国际警察卧底在内。有个晚上,外面叽叽喳喳吵成一片,几个保镖甚至带狗进来搜寻,只是碍于这是姜野的房间,匆匆扫视几眼便走了。
所以他们定然猜不到,染血的警察就被我藏在床下,走之前,他给了我一部手机,之后我们一直在暗暗联系。
姜野带着戾气回来时很晚了,他处理了几个办事不力的手下,指缝都在滴着血,我柔顺地拿毛巾给他擦拭,他皱皱鼻子:“房间这是什么味道?”
在丛林长大的野狼,对血腥味格外敏感。
我笑着:“没什么,不小心打破了瓶香水。”
睡觉时,他像只考拉熊抱树一样四肢并用地抱着我,在晚上,他常露出孩子气的一面。碎发挡住眼睛,他的唇色殷红,像刚吸完血的恶鬼,在我耳边轻轻舔舐。
“庄皎,往后再遇见我们这样的混蛋,有多快跑多快。跑不掉就蛰伏起来,趁他虚弱时,一刀致命,绝不要留他反击的机会。”
我抓住他的手,觉得他像只破碎割裂的蝶,轻轻问:“如果我杀不了他呢?”
“那就来找我,我替你收拾。”
他眨眨眼,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仿佛刚才的脆弱只是场昙花一现的错位。
手机来发来警察的消息,他们自然不会把全部计划和盘托出,不过需要我支开几个角门的保镖,并提供军火库的位置。
我大致能猜到刑警的布局。
平静地将地形图和布防势力发出去,我把电话卡拔出,折成两半,冲进马桶,从摇荡的水纹里看见我的倒影:两颊凹陷,双眼迷离,瘦了很多,手腕轻轻一折好像就要碎了。
终于能从这个噩梦里苏醒。
只是不知为什么,心里没有劫后余生的轻松,只剩安静的麻木。
痛苦超过心里能承受的范围,钝感就成了身体最佳的保护方式。
午饭时,姜野心情很好,据说手里滞压很久的一批货出去了,新买家晚上就来。眉眼里难得有放松的姿态,我知道他嘴里“新买家”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我拿了一本挂历在翻。
背景图是缅甸出名的旅游风光,我看向他,问:“姜野,你在缅甸很多年了是么?”
他蹭过来,头耷拉在我肩膀上,冲我呵气,有些痒,没有回答。
“这里有很多地方,选一个你没去过的。我们去看看吧,姜野。”
他最后选定的是一小片玫瑰湖,不是很知名的景点,挂历的图片中,湖水红成一片,远远看去,像天上烧红的云,落下一场玫瑰雨。
出行没带保镖,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懒懒倚着背垫昏昏欲睡,我卡着时间,心里倒数“一、二、三”,车行驶出基地很远的时候,传来一阵剧烈的爆炸。
震醒后,他第一反应是搭上我的腰,以防磕碰,抬头看我时,光照在他的眼里,很亮很亮。
我开车的手滞了一瞬。
他嘟囔着:“不知道炸了哪家的矿,黑帮火并也不挑个好日子。真扫兴!”
空气粘稠的像染了蜂蜜,我的每个动作都拉出丝。
姜野有些黏糊,搭在我肩膀上滚了两下,呼吸粗粝又灼热。
我稳稳地开车,保持动作没惊醒他。
我知道炸的是哪里,毕竟就连炸药库的钥匙都是我亲手埋下的。
6.
玫瑰湖附近订了座庄园,把人遣走是姜野的一贯作风,偌大的空间仅有我们两个人,像整个世界都落在脚下一样。
我哄着他把手机关机,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也断了他能翻身回击的最后机会。
四五点时的雾气是白茫茫一片,很可惜,今天看不到日出了。
早饭是我给他做的,做到一半时,他在身后解我的围裙,锅里滚哒哒熬着粥,我看见天花板的吊灯晃了一个钟头。
我大半个身子压在他的肩上,十指相扣,看见他冷硬的下颌线。
后来他在我耳边喂叹:“庄皎,结婚吧我们。”
怕他发现什么,我眨眨眼睛,睫毛有些湿润:“好。”
姜野去准备游湖的东西,我躲进卫生间,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发完短信,仰头有一瞬间的迷茫。
突然想起在山洞相依为命共生的那半个月。
当时不管是谁,哪怕是个疯子傻子,我都会爱上他,生出相依为命的孤勇。唯独姜野不行,他是个恶人,他害的人太多了。
游艇是庄园自带的,我们在湖上泛舟,行到湖中心的时候,他停下来,眯眯眼睛舒展四肢,笑得很轻松。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很精致的红盒子,打开,里面是两枚很素的环圈,一点都不符合他张扬的性格。
他扬起下巴,指使让我给他带上,做这一切动作的时候,他像只被抚摸的猫。
我推开他向我伸来的手:“姜野,这个圈,我不会带上的。”
“它很好看,我没有带上的资格。”
他瞥了我一眼,嘴角的笑冷下来:“庄皎,你什么意思?”
我静静地和他对视:“昨天开车的时候,我们不是听见了一声爆炸么?那是你的基地,警察已经扫平了那里,姜野。包括今天,也是他们让我引你过来的,这里足够空旷,周围早就埋伏好了狙击手。”
他歪了歪头,动物一样地转转眼睛,阴冷地打量着我:“庄皎,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场么?”继而敏锐地打量一圈周围,我看见他紧耸的肩膀,“我可以在他们杀了我之前,就杀了你,信不信?”
“我知道,我也信。姜野,你可以杀了我,我知道你带了枪,也有刀,我不怕,无论你怎么折辱摧毁我,我都不会适应你身边的生活,也不会认同。”
我看见他脸上燎原的怒火,将所有情绪和理智烧没,他掐上我的喉咙,将我扑在甲板上,鲜血顺着鼻孔流出来,剧痛撕裂了我。
用尽全身气力,我挥手向空中做了个“ok”的手势,那是警察和我约定好的击毙信号。
我看见他怒吼里掩盖着绝望的哀伤。将他将我,都刺得鲜血淋漓。
“砰”地一声枪响。
击穿了他的肩胛骨。
他软着身子倒下湖泊,这不是致命伤,他本可以潜水逃走,我知道他水性极佳,之前也多次鲜血淋漓在虎口逃生。
这次他没有逃,猩红的眼紧盯着我。
新鲜的空气争先恐后涌来,我弯腰咳血,对上他燃烧的瞳孔。
“庄皎,你说过要嫁给我的,你说过的。”
我把盒子里另一只孤零零的戒圈扔在湖里,他拼命去抓,右臂膀又中了一枪,血染红了船下的湖。像宣传图上一场瑰丽的玫瑰雨。
“那是骗你的。” 我很安静地摇头。
我看着他绝望地闭上双眼,像掉入猎人陷阱的动物一样,停止呼吸。
他没有呼救,我没有伸手。
生命中最后的时刻,我们彼此看着对方。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一个合家欢乐的结局,一个身负几十条孽债的重犯死了。没人会为他流泪。
包括我。只是风吹过了沙子,眼眶有点湿润。
他来过这个世界。什么也没有留下。
姜野,如果真的有来生,做个好人,做个普通人,不要伤害别人,也不要被别人伤害。
命运有时会转一个弯,但还会回到原来的路上。
国际刑警送我回国,飞机上有好几个人走过来,夸赞我的冷静和勇敢,我有些疲惫,做了简单的问答后,有人为我拿来毯子,我蜷缩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前,被我救过的那个卧底走过来,说我立了大功,要给我申请奖章,并说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我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有要,只拜托他们帮我打捞沉在湖底的戒指,打捞完寄给我。
回国后,我去见了外婆。因我失踪,她大受打击,在医院躺了半年。
看见我,她颤抖着从床下跑下来,几次摔倒,我及时抱住了她,她瘦了很多,像羽毛一样,随时会从我的怀中飞走。
拒绝了几个心理医生,我接受了一家金融企业的邀请,选了一个宜居的城市,没几年,买了房子。
生活还像从前。
只是在提及感情生活时,我总是闭口不言,主动把我丰盛的桃花树摘了个一干二净。
我竭力避免想起姜野。
可还是会梦见他,梦里我们泛游在那片玫瑰湖上,他是个没有沾血的阳光男孩,单膝下跪向我求婚,我点头欣然应允。
我从没说过我爱他,毕竟这世上没一种爱情是以算计为奠基的,我只是很难忘记他。
玫瑰被藏于心底,手里握着的是尖刀。刺向我,刺向他,终和着血肉被咽下,成为永不失色的记忆。
一心家的猫的这部言情小说《玫瑰藏于心底》,,故事生活气息浓郁,在矛盾冲突中则始终坚持积极向上的主线,从而拓宽了小说的广度与深度,值得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