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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梦蝶左含英是什么小说 全部章节目录表一览

2024-10-04 15:08:04 作者:梁羽生
  • 梁羽生合集(共37册) 梁羽生合集(共37册)

    在梁羽生的文学生涯中,他创作的武侠小说影响力大,五十多年来,在海内外读者中历久不衰。从1954年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龙虎斗京华》在香港《新晚报》上连载开始,直到1984年宣布“封笔”,他创作的武侠小说有48种之多。其中,《白发魔女传》、《七剑下天山》、《萍踪侠影录》、《云海玉弓缘》等是他的代表作。梁羽生的武侠小说自成一家,不落俗套。他被誉为新派武侠小说的开山祖师。

    梁羽生 状态:已完结 类型:玄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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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羽生合集(共37册)》 章节介绍

有一种小说主角,他们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的爱情故事令人向往。这是作者梁羽生所写的小说《梁羽生合集(共37册)》,主角是柳梦蝶左含英。第2章主要内容:第2章第一章一心传绝技千里作调人第一章一心传绝技千里作调人在今山东、河北两省边界.........

《梁羽生合集(共37册)》 第4章 在线试读

第2章 第一章 一心传绝技 千里作调人

第一章 一心传绝技 千里作调人

在今山东、河北两省边界恩县的地方,当隋、唐初期,还是黄河入海的故道。后来黄河虽然改道,但在黄河与运河之间,还是汇成了一个广达数百里的水泊,支流交错,湖泊遍布。在广阔幽深的水泊里,长着丰茂的菖蒲,丛密的芦苇,小型的丘岗和浅滩像棋子一样散布在水泊的中间。这就是在中国历史上曾享有盛名的“高鸡泊”。高鸡泊在隋末时,曾是农民起义军窦建德集团的根据地,与秦叔宝、程咬金所踞的瓦岗寨齐名。后来这些英雄事业,虽都已成陈迹,但高鸡泊的名声已经流传下来了。

高鸡泊里有一个小村叫做金鸡村,靠近水泊,村后是一个小山岗,水光山色,风景绝美。这天,正是早春天气,在村前一个广场上,有两男一女在那里练习武技。原来他们都是太极门名拳师柳剑吟的弟子,那两个男的是柳老拳师的二弟子杨振刚和三弟子左含英,女的则是柳老拳师的爱女柳梦蝶。这时左含英和柳梦蝶正在广场上角逐游戏,杨振刚则斜倚在场边的小树上,含笑望着。

左含英和柳梦蝶练习的情形也奇怪。只见左含英的手上拿着一根绳索,索上吊着十二个小小的羊脂白玉球,用一根小钢线系着,左含英一伸手便哗拉拉地舞动起来,那软软的绳索给他舞动得笔直,有如一根棍子,虎虎生风,十二个小球也随之舞动起来,照得人眼花撩乱。

左含英在广场上疾跑了两圈,越跑越急,只见一团人影,裹在无数的球影里,他大叫道:“师妹看准了打来吧!”柳梦蝶随即拔步向左含英追来,两手各扣着几个钱镖。钱镖便是将普通铜钱——大多数是选用“咸丰”钱——的两边磨得锋利后当飞镖使用,又叫金钱镖。太极拳、太极剑和金钱镖正是柳老拳师从山东太极丁门下得来的绝技。

在柳梦蝶和左含英两个风驰电掣的追逐中,突见柳梦蝶轻舒玉臂,一个“凤凰展翅”,一面发出一枚钱镖,一面叫道:“第三个!”钱镖如矢,直飞入那一圈球影中,只听见当的一声,一枚小球落地。左含英停步一看,正是绳上系着的第三个小球,那一丝钢线被钱镖割断了。左含英含笑说一声“好!”便又疾跑舞动起来。柳梦蝶更不打话,使出“八步赶蝉”的轻功,一溜烟的自后追上,刷刷又是两声钱镖破空之声,口里连叫道:“第五个,第七个!”那边又是两声叮当之声,两个小球落地。左含英微微一笑道:“师妹,这次师兄要用招术闪避了,你打来吧。”话还未完,柳梦蝶一个“怪蟒翻身”,刷,刷,刷,又是三枚钱镖打来,口里叫道:“第一个,第四个,第八个!”这次只听得叮当两声,只有两个小球落地,另一枚钱镖却给左含英用两只手指夹着,哈哈大笑。

柳梦蝶羞得满面通红。原来她三枚钱镖发出时,一抖手便化为三点寒星,连翩飞到。左含英明知道师妹的金钱镖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闪避甚难,存心捉弄她,竟使出武林中在敌对时才使用的绝技“铁板桥”,右足撑地,左足蹬空,头向后仰,一条软索突从上空飞舞变为贴地盘旋。饶是这样,那三点疾如飞矢的寒星斜飞而来,第一个、第四个小羊脂白玉球还是给前面飞来的两枚钱镖打落。第三枚钱镖飞来时,左含英已将右足一旋,借拧腰之势,右手略向下沉,又将那软索抖得笔直,钱镖横飞来时,竟打了个空,穿过球隙,直飞左含英的咽喉,左含英突一长身,左手伸出二指,觑个正着,一挟便挟到了。

这时倚在小树边的杨振刚忙喝住师弟师妹说:“师妹的钱镖也不错了,只是第三枚钱镖所发的劲急了一点,才会打过了头。但三师弟的招数更多可议之处,试想我们太极门的钱镖,专打人身穴道,若这次你中了两枚钱镖,那还了得?你的‘铁板桥’功夫还未到家,离地还是过高,如果再低三寸,三枚钱镖就全都凌空而过了。其实你若自知‘铁板桥’的功夫还未到家,用‘燕青十八翻’的功夫,避过这一手三镖是最安全的。在对敌出招时,应先求稳健,然后才讲究使出绝招,你可知道?”

柳梦蝶虽得了师兄夸奖,还听师兄把左含英的招数数落了一遍,但却觉得这次在师哥面前,总是失了面子,不肯罢休,口里嚷道:“我三镖只中两镖,总算也栽了一个跟头,三师哥你别走,我还要和你过过掌。”一面说一面就揎拳擦掌向左含英走来。左含英把肩一耸说道:“师妹,你已经占了上风还不肯罢休吗?你不累我也累了。明天再和你过掌吧。”柳梦蝶哪里肯依,还是缠着左含英要过掌。

左含英和柳梦蝶年纪相差不远,柳梦蝶今年十六岁,左含英则只有十八岁。柳老拳师一生只生得梦蝶一个爱女,虽然管束甚严,但也不免爱之过甚,有时也要顺她的意。柳梦蝶的大师兄十年前已出师门,算来也该有三十岁了,二师兄也将近三十,她不敢缠他们玩,所以就专磨着左含英和她玩。在她是一片天真烂漫,而且小小姑娘,也还不懂男女之事;然而左含英却常给她撩得心头麻痒痒的,有一种莫名的感情。因此左含英也常常故意去逗她,所以今天才会挟着她的钱镖存心想气气她。

柳梦蝶果然给他气着了,跑过去便用太极门中的“七星掌”式,吐掌向左含英打来,左含英摆出“如封似闭”的式子,正待招架,猛听得二师兄嚷道:“别闹了,你们看什么人来了?”

二人收式向着师兄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叶轻舟,在水泊芦苇间像箭一样飞来。那轻舟也煞是奇怪,没有张帆,又是逆风,却船行迅疾,分明不是普通渔民摇橹。说时迟,那时快,轻舟已冲到岸边,船头上站着一个灰扑扑的大汉。

灰衣人一跃,那小船经他双足一冲一带之力,竟自冲上沙滩来。灰衣人也不理那小舟,步履矫捷,径自向广场走来。一面走,一面问道:“柳剑吟柳老拳师可是在这里么?”

左含英等惊疑不定,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柳老拳师干什么?”

那汉子边走边拍身上的风砂,闪烁其词地说道:“你们不必问我是什么人,柳老拳师见了我自然知道。我找他是为了一件关系他师门荣辱的大事,说给你们听你们也不明白!”汉子的话把他们怔住了。

三个人之中,到底是杨振刚有过一点江湖阅历,看那汉子虽然身手矫捷,一望便知是武林中人;但他孤身一人,如有恶意,谅他也讨不了便宜。且引他到师父门前,再派小师妹进去禀报,师父名震武林,熟知江湖门道,还怕摸不了他的底细?

主意打定,杨振刚便行前几步说道:“柳老拳师正是家师,阁下既有要事要见他老人家,小弟自当引路。”说着便带他越过广场,向场后筑在半山的柳宅行去。

那天春雨刚过,山路泥泞。杨振刚偏偏不带他走已开辟好的小径,却带他从乱石丛中步上半山。杨振刚存着试试这汉子功夫,在行过一处遍生苔藓的石涧时,猛回头双手把他一带,说道:“路滑,小心!”

杨振刚是想用太极门中的“黏”字诀,直把他“黏”出几丈之外。不料话声未止,双手方触及对方的衣袖,却被来人借自己的掌势,反“黏”出去,虽然不致被“黏”出几丈之外,但也步履倾斜不定。那灰衣人却纹丝不动,口里说:“是呀!路滑,要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突地从半山上冲下一个人,身形如飞星倒泻,一瞬间便到了两人面前。只见他两袖带风,蓦地右手一带便将杨振刚带过身后,左手骈指如戟,“顺水推舟”直向那灰衣人的期门穴点来。

那灰衣人不防有这一着,也来不及看清楚来人面目,急将双足在石涧上一点,倒跃出两丈以外,身形方定,待要看清来人是谁时,听得一声喝道:“金华,是你吗?”

那被唤作金华的灰衣人,急忙拜倒地上:“师伯,小侄无礼,未曾晋谒,倒劳您老人家前来迎接。”

那从半山上冲下来的人,正是柳剑吟柳老拳师。原来柳梦蝶人挺机灵,在那灰衣人上岸时,她就一溜烟地抄小径回去告知老父。柳老拳师以为是什么江湖好汉,慕名寻事,却料不到是自己的师侄。

当下金华正待倾诉,柳老拳师说:“别忙,且到我家门前的柳林歇歇再说。”那柳林中设有石桌石凳,是柳老拳师平时避暑或和村人闲聊天的地方。

金华在柳林中坐下,也顾不得回答柳老拳师对他师父近况的问候,马上便拿出一封信来,柳老拳师看了,神色大变。

这封信正是柳老拳师的师弟、山东太极丁的儿子、丁派掌门人丁剑鸣写来的。信中所说的事情非但关系柳老拳师师门的荣辱,而且关系着关内关外武林的团结,处理不当,就会生出滔天风浪。因此,饶是柳老拳师江湖阅历甚多,也不能不阅信色变……

柳老拳师柳剑吟的父亲是山东太极丁的远房亲戚,虽说是远房亲戚,但居处相隔不远。两人个性也颇相投,柳剑吟七、八岁时,他的父亲也曾请太极丁教他技击,但偏偏柳剑吟小时生得非常瘦弱,偏偏太极门的功夫是不打不教的,要学习在对敌时能够实用的技击,必定要和师父过招,给师父掷得头崩额裂是常有的事,太极丁恐怕柳剑吟的身子受不了,因此只教他一些太极拳的基本架式,作为强身之用,待他身体强健后,才教他太极门中虚实变化的应敌招数。

柳剑吟这个孩子却似乎和武学特别有缘,太极丁虽然不教他应敌的招数,他却总是流连于太极丁的练武场边,看其他的门人练习。如此过了一年光景。柳剑吟的父亲是个小自耕农,丰年时还能自给自足,不巧来年逢到荒年,赋税又重,谋生不易,恰巧柳剑吟的父亲有个朋友在邻县做生意,叫他去帮忙,他就带柳剑吟过去了。

转眼又过了三、四年,一天丁老拳师正和几个弟子在家门前闲话,遥见数十丈外有两头大水牛,不知怎的打起架来,其中一头斗败了,急急向前奔跑,后面那头也急急衔尾追来。正在此时,忽见一个孩子在路上奔跑,好像不曾留意到那两头水牛。那前面的水牛已迎面冲来,眼看就要碰上,太极丁急得“唉呀”一声,立刻飞跃上前援救,哪料还未奔到,已听得扑地两声巨响,那两头大水牛已滚出路边一丈开外。太极丁是武林名手,眼睛锐利,一眼便看出那孩子使的正是太极拳中“野马分鬃”的手法,顺着两水牛的冲劲,用左掌一带前牛,右掌斜按后牛,两牛已经发劲,给这孩子一带一拨,便都倒地滚出路边去了,使的正是太极门中“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的功夫。

太极丁再定睛看这孩子,不禁又惊叹了一声,这不是柳剑吟还是谁?当下就问他为什么回来,怎的练得这一身好身手?原来在柳剑吟离开太极丁后,还是照常练习,而且默记太极门下演练的应敌招数,几年来无师自通,领悟了不少太极拳的妙用。前几天他的父亲客死他乡,他无依无靠,因此遵照父亲遗嘱,回来找丁老拳师。

柳剑吟的话还未说完,忽然一条黑影,从太极丁头上飞过,向他猛地扑来,竟然是一个比他还小的孩子,太极丁不但不加阻拦,反倒退两步,拈须微笑。

柳剑吟急忙倒退两步,那小孩子已经欺身直进,“云龙三现”,一掌三式,向柳剑吟胸部打来。柳剑吟其时已将左手提至胸前,手心向内,用横劲向上“掤”去,这正是太极拳的“揽雀尾”一式,给他用得非常纯熟。那孩子身手极为快捷,一击不中,立刻变招打来,仍是一派攻势手法。柳剑吟尽管将数年领悟所得都施展出来和他周旋,仍然感到非常吃力!

那两个小孩子对拆了二、三十招的光景,丁老拳师才喝道:“好了!好了!鸣儿不要再闹了。”那孩子一停下身形,立刻便拉着柳剑吟的手又跳又叫,乐得直笑道:“这回我可找到伴了!”

太极丁当下把柳剑吟连声夸赞,说他自己领悟得来的手法,居然能够和自己的儿子打成平手,将来一定可以为太极门大放异彩;一面也暗暗为自己的儿子欢喜,虽然儿子得了自己真传,也不过和柳剑吟打个平手;但毕竟自己儿子比柳剑吟还小了两年,看他出手快捷,变招灵活,也真难为了他。眼见这两个孩子,都是天资聪颖,和武学似有宿缘,一个是自己的爱子,一个又将是自己的爱徒。武林名家最怕找不到衣钵传人,现在却有两个质美又好学的孩子做自己的传人,心中的欢喜真是无法形容!

从此丁老拳师遂正式收柳剑吟为徒,因他比自己的儿子丁剑鸣长两岁,遂教丁剑鸣唤他做师兄,并不按入门前后为序。太极丁把一生所学,连自己名震武林的绝技——太极拳、太极剑、金钱镖都悉心传授了这一子一徒。柳剑吟幼年丧父,太极丁既是恩师,又是父执,师门恩重,心中自是感激万分。

柳剑吟追随太极丁十几年,太极丁也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在临死前,太极丁将柳剑吟和丁剑鸣唤到床前吩咐道:“我们这一派太极拳从张三丰传下,就以抑强扶弱为本志,当今满族入据中原,满洲贵族官府欺压百姓,你们技成之后,可不许替满洲人做事。在江湖道上行走,也应记着除暴安良的武林明训。对武林同道,不许逞强闹事。剑鸣锋芒太露,我放心不下,剑吟纯朴得多,可得多多照顾你的师弟!”太极丁说完,把眼一闭就去世了。

太极丁死后,他们这两个二十多岁的年青小伙子,自然不甘寂寞,便联袂在江湖道上行走。那时正当太平天国之后,自明末遗留下来以“反清复明”为志的秘密会社正如雨后春笋,方兴未艾。在山东、河北一带拳风盛行,尤以梅花拳、金钟罩等最为风行。嘉庆时,清政府唯恐拳民作乱,曾下令严禁,但民间私相传授拳术的情形,仍继续不绝;“太平天国”之后,禁令既松,民间更盛行习武。各家各派均开堂口、招门徒,柳剑吟、丁剑鸣在江湖道上行走,自然免不了和他们打交道。不久,竟闹出一件事,使他们两师兄弟不欢而散!

原来太极丁死后,柳剑吟与丁剑鸣二人联袂在江湖道上行走,也干了一些侠义行为。其时,山东、河北两省的武馆会社又以当时河北省会保定为中心。柳、丁二人武艺超卓,自然成为各派推崇,因而与形意拳的钟海平、梅花拳的姜翼贤、万胜门的管羽祯等成为保定城内江湖道上的首领人物。

最初清廷唯恐拳民作乱,曾下令严禁,犯者处死。后因禁不胜禁,遂改变策略,转镇压为利用,便笼络拳民,或聘各拳家为国术教练,或令官府绅士屈尊降贵与武术界中人往来。这种形势发展至光绪年间,就成为满清政府利用义和拳——亦即梅花拳——作为排外及政争的工具,以消灭其反清的情绪。

当柳剑吟、丁剑鸣等在保定成为山东、河北两省的领袖人物时,也正是满清政府改变策略想利用拳民的时候。其时那些以“反清复明”为志的秘密会社,已成半公开性质,但由于没有坚强的组织、明确的政纲,及广泛的群众基础,因此无法发展为一种革命的团体,而仍停留在帮派的形式。在满清政府变压制为笼络,更确切地说,是压制与笼络双管齐下时,武林中人就出现了不同的意见:有人甘为满清政府利用;有人置身事外,只求独善其身;有人仍坚持原来的反清主张,不与官府来往。

柳剑吟、丁剑鸣二人承父师之训,成为山东、河北两省的武林领袖人物,自然不易为清政府笼络。但两人的作风却大有不同:丁剑鸣以太极派嫡传子弟自居,平素又挟技自傲,不肯下人,和各派名家相处得不大和睦。他就曾和形意拳的钟海平因为各夸师门,较起技来,虽然由柳剑吟劝止,不分胜负,但嫌隙已生。而柳剑吟则处处“大智若愚、大勇若怯”,谨守团结武林的师训,和各派名家相处,总是虚心吸取他人之长,而自己亦不吝传授他人,因此很得武林中人爱戴。柳剑吟亦曾屡次规劝丁剑鸣,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纵许能敛迹一时,不久又是故态复萌。

一天晚上,丁剑鸣照例在午夜之时,起来练习太极行功。其时正是下弦月上,星河黯淡,月色微明。蓦然听得衣襟带风之声拂耳而过。丁剑鸣是老江湖了,一听便知有夜行人出没,当即将身子一伏,侧首往民房上看去,只见一条人影,疾如闪电地闪入暗处。

丁剑鸣吃了一惊,心想方交午夜,月色尚明,繁华未歇,怎的就有夜行人经过,而且在这保定省会之区,显然这夜行人非奸即盗。若是一般绿林好汉,谅他也没有胆量未曾拜门,就先做案。丁剑鸣一是好奇,二是恼怒夜行人未把他放在眼底,当下立刻展开本门身法,庞大的身躯,竟像燕子掠空似的掠上民房屋檐,脚尖轻点屋面,飞身追踪而上。丁剑鸣的轻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只见他似蜻蜓点水,落地无声,不消片刻工夫,已追到那人身后。

事情也忒奇怪,那人的轻功初看却似没有丁剑鸣的功力,但追到他身后二、三丈时,他竟好像背后长了眼睛,知道有人追踪,立刻又加快步伐,饶是丁剑鸣用足了功力,也总是被他抛在几丈之外。

两人风驰电掣,追了一程,不觉已到保定郊外。只见那夜行人跃进一座大户人家的园林,击掌一下,丁剑鸣急伏在一株大树枝柯交叉之处,从树叶丛中探头一望,只见暗处又跳出一个夜行人,两人交头接耳了一会,就径自朝庭院中的一座小楼跃去。丁剑鸣经验老到,心知一定是一人先来探道,然后才等同伴来做案。当下身形一长,直掠出数丈之外,像棉絮一样贴上近楼房的另一颗大树。只听得其中一个夜行人低声说:“那雌儿就在三楼,我刚才吹进‘五鼓返魂香’,想现在已昏迷了。”

丁剑鸣勃然大怒,他最痛恨江湖中那些下三门的采花淫贼,当下就从大树上凌空掠起,像大鸟似的落在楼房屋檐上,那两人蓦地一惊,急忙飘身下地,丁剑鸣也跟着落下地来。

丁剑鸣定睛一看,只见两个夜行人都戴着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贼灼灼的眼睛。两个夜行人同声喝道:“什么东西?敢来干涉爷们的好事?”丁剑鸣怒喝道:“你们这些小辈,连我丁剑鸣都不知道,看掌!”

那两个夜行人二话不说,一个亮出一柄长剑,另一个亮出一对三尺多长、黑漆漆的一对判官笔,合攻过来。丁剑鸣立刻展开太极掌法:封闪、擒拿、挨帮、挤靠、闪展、腾挪,一意夺取敌人的兵刃。那两夜行人也好生了得,丁剑鸣一时竟不知道他们是哪一路?只见那使剑的时而是嵩阳派的达摩剑法,时而又变为形意派的无极剑法,如惊蛇怒蟒,处处向丁剑鸣要害处吐来!那使判官笔的更是厉害,无论劈、砸、拨、打、压、剪、捋、锁,都极为沉着迅捷,那对判官笔,倏上倏下,忽左忽右,专向人身三十六处大穴打来。丁剑鸣使尽空手入白刃的太极掌法,还是讨不了半点便宜。但却也忒奇怪,丁剑鸣好几次连碰险招,眼看就被剑尖刺着,或被判官笔点中,但两人却又突地闪电撤回,变招打出,也不知是什么道理?

那丁剑鸣还以为是自己太极掌法厉害,敌人不知虚实,所以不敢把招数用死,以防自己式中变式,招里套招。他哪里知道,那两人其实别有居心。不然若论武功高下,丁剑鸣和他们中任何一个一对一亮兵器对打,谅还不至落败;而今以一敌二,又是空手对兵刃,就是有两个丁剑鸣也被剁为肉泥了!

三人这一阵打斗,早惊动了这户人家。当下灯火大明,许多家丁都持枪弄杖地出来,但却没有一个敢杀上前来,只是远远地观望,一面口里嚷着“捉贼!捉贼!”但若见身影向自己这一面移动时,却又哄的一声散到别处去。其中有两个护院模样的人比较胆大,一个手持花枪,一个手持双刀,掩到贼人身后,正待偷袭,却被贼人只一下“回风卷柳扫堂腿”,就把他们扫出两、三丈外,来了两个,跌了一双。

丁剑鸣也不指望这些护院能济得了什么事,仍是舍死忘生的凭自己一对肉掌,来斗敌人的一柄长剑、两枝判官短笔,双方又拆了三、五十招之后,那使判官笔的搂膝绕步,一招“刘海洒金钱”,向后一甩腕子,双笔挟着一股寒风,斜向丁剑鸣的左肩井穴打来,丁剑鸣急将腰一扑,掌探中锋,骈指如戟,让过几笔,向敌人的志堂穴点来,还未点到,只觉背后一股寒风,那柄长剑眼看就要刺到,丁剑鸣一个大弯腰,“斜插柳”向左旋过,伸掌便贴剑身,让招递掌,向敌人面门打来,使剑的急将身后仰,一个“倒转阴阳”,将右手剑一沉,化为“黑虎卷尾”招数,径扫下盘,横斩丁剑鸣的双足。丁剑鸣慌不迭地躲避时,忽听得那使剑的一声“扯呼!”两人正占上风,却忽地撤招,将脚一蹬,跃入园林深处。丁剑鸣不知进退,还待追赶,忽地几点寒星,扑面飞到。丁剑鸣急急一个“燕青十八翻”,用北派“滚地堂”的功夫,贴地直滚出去,饶是滚得迅疾,右腿上还是中了一颗暗器,当时只觉麻痒痒的,还不觉怎样,但这须臾稍缓的工夫,两个蒙面夜行人,已逃得不知踪影了!

敌人一去,那些家人大嚷一轮追贼之后,一面围上前来,当中走出一个五旬上下的儒冠老者,当着丁剑鸣的面一揖到地,口里说道:“先生大恩,没齿不忘!”正当丁剑鸣急忙将老者扶起时,那老先生已不由分说,招呼家丁子弟,架着丁剑鸣往里走。丁剑鸣欲走不能,只得跟他们进去,才一坐定,那些人又是捧烟又是倒茶地殷勤招待。丁剑鸣原不愿与仕绅来往,因此呷了一口茶后,便待回去,不料一站起身,右腿却酸酸软软的不由自主,一跤跌下。

丁剑鸣这才记起右腿中了暗器,待被人扶起后,急用手指对着伤口把暗器直挖出来,拿到面前一看,不由得哎的一声叫道:“呵呀!毒蒺藜!”

那老先生忙凑过身来,殷殷问道:“什么暗器,可有妨碍?”丁剑鸣面色大变,嘶吟道:“这是江湖上有名的邪毒暗器蒺藜,以苗疆毒药炼成,毒气见血即钻,除非找到本门解药,否则是救不了,看来我不能生出此门了!”

那老先生详细审视一下,忽然吩咐一个少年说:“澄儿,到后楼你二姨娘处问她拿出‘白玉生肌拔毒膏’来试试看。”一面对丁剑鸣说道:“老夫少年曾在北京做过小小的京官,结识了一个老太监,承他赠送了半瓶‘白玉生肌拔毒膏’,乃是大内之物,据说能解百毒,无论蛇虫咬伤,毒药暗器打伤,都可解救。宫中特备来预防使毒药暗器的刺客的。他得圣眷,赐了一瓶,特分半瓶给我。一直不曾用过,这回正好试试。”丁剑鸣见既无法找到本门解药,生命危在旦夕,只好任由他试。说也奇怪,将这“白玉生肌拔毒膏”敷上之后,果然清凉沁骨,当下右腿就可转动!

但遗毒还未拔清,尚须休养数日。丁剑鸣只得在他家住下。遂知那老者叫做索善余,乃保定一个大仕绅,家里拥有数千亩地。丁剑鸣在他家几日,让他招呼得十分周到,那老者日日陪他,谈论一些诗文与京中趣事,丁剑鸣家中原本小有田产,幼年也习过一点诗文。见那老人态度和蔼,谈得也还投机。在那几天中,又见时时有衣衫褴褛的人进来,要求施棺借米之类,那老人都亲自接见,一一打发。丁剑鸣一来自己就是出身小地主之家,二来见那老者的慈悲行径,心中早已认为索善余是一个慈善的长者!

三日过后,丁剑鸣的遗毒都已拔清,伤口完全复原。索善余亲率家人把丁剑鸣直送出大门之外三里之遥,口口声声称他为大英雄!大恩公!还说了许多“此恩此德,没齿不忘!”的话,跟着又要了丁剑鸣的住处,问他是否愿意折节下交。丁剑鸣也谢过他“白玉生肌膏”起死回生之德,由于人情难却,他又觉得索善余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竟然答应了和他结交。

其实那索善余并非什么慈善长者,他不过是演出戏给丁剑鸣看罢了。正当丁剑鸣在归途上对他满心感激、异常好感之余,索善余家中的密室里,就坐着当天晚上跑进索家的那两个伪装采花的蒙面夜行人!那两人正是清宫大内的头等卫士,使剑的叫做蒙永真,使判官笔的叫做胡一鄂,他们都是由直隶总督戴祺向京师请来,进行一件大阴谋的帮手。

在索善余的密室里,这三人正抚掌相视而笑。蒙永真道:“这回丁剑鸣可着了我们的道儿了。不过这小子也确实名不虚传,他那七十二手‘回环滚拆’的太极掌法,若非我们二人,恐怕也不是轻易就打发了的。”胡一鄂笑道:“论本事,丁剑鸣自不是庸手,但却也没有超出我们兄弟之上。照我往昔的习性,哪容他这样狂傲,如不是戴总督再三叮嘱,我们兄弟俩早把他废掉了。”索善余大笑道:“如把他废掉,我们的计划就不能进行了。废掉他一人有什么用?我们要拆散的是这些自命为江湖义士的团结!我实在佩服你们两兄弟的本事,胡兄那一手暗器,打得真有分寸,不让他当堂毙命。而蒙兄故意使出的那几手偷学来的形意派无极剑法,更让那姓丁的猜疑不定!”蒙永真也笑道:“我也真佩服你老先生的本领,尤其是那几声大英雄,把他捧得毛管都松了。”

原来直隶总督受了清廷的密令,对于山东、河北两省的拳民,可笼络的笼络,可打击的则打击,若一时不能笼络又不能打击,则要想办法分裂他们!因此戴祺的幕客便想出了这一条计划,他们知道丁剑鸣和其他武林的领袖人物有隙,又探清了丁剑鸣的性情,和平日的行动,便请了两名特选的清宫卫士伪装采花,故意引他到索善余的家,让他吃了一颗毒蒺藜,再由索善余给他医治。他受了如此恩情,自然不能不和索家来往,如此一来,官府便可借由丁剑鸣从中分裂武林人士反清的力量!

再说丁剑鸣伤愈回来后,因三天不见,自有许多武林同道前来探问。形意拳的钟海平、梅花拳的姜翼贤、万胜门的管羽祯等自然也都在座。当下丁剑鸣说出那夜的经过,一面说那两个蒙面夜行人的本领的确是武林罕见,一面夸说若非自己的掌法厉害,莫说暗器,恐怕早就命丧他们的一剑两笔之下了。

丁剑鸣说完,武林中人尽皆耸动!群相探问江湖上哪有这样的两个采花人物!大家胡猜一气,都摸不清这两个人的底细。

丁剑鸣凝神一想,突地问钟海平道:“你们形意门下可有一个瘦长汉子,善使无极剑法的?”

钟海平虎目一睁,马上说道:“岂有此理,我们形意门下,从来就没有采花淫贼!”

丁剑鸣冷笑说道:“你们形意门下,有没有过采花淫贼,我不知道。可是那使剑的蒙面人用的招式,分明是你们形意派的无极剑法!”丁剑鸣略停一下又说:“不止那使剑的,连那个使判官笔的好像也是你们贵派的身法。”上一句是有几分实情,那使剑的确曾使出过几手无极剑法,但下一句可就是丁剑鸣胡猜的,心里有嫌,就什么都怀疑到形意门下了。

当时只见钟海平勃然大怒,拍案说道:“丁剑鸣,你这是有心诬赖!”丁剑鸣也厉声答道:“我亲眼所见的,还有假?哼!要不是我这对肉掌还有些儿能耐,怕就要毁在你们贵派手下!”

两人俱都火起,在座的武林同道急忙劝止。钟海平当下便发话道:“事情我一定追查到底,我马上通知我上下三辈的门人,也发帖给武林同道共同查究,如果我形意门下确有人在江湖上为非作歹,采花伤人,我一定亲手把他大卸八块,戳三个窟窿。如果不是,你也得向我们形意门摆酒赔礼!”说完,便悻悻地走了。

不说丁剑鸣和钟海平又结了梁子。且说在丁剑鸣回来后,索家便每天都差人来,不是送礼,便是请酒。其间,柳剑吟也曾要丁剑鸣注意,莫要误中奸人诡计。柳剑吟劝道:“索家是保定的豪绅,这种人好的有限,我们抑强扶弱,全仗义气团结江湖兄弟,和这些人来往,怕不伤了兄弟的心!”但丁剑鸣却一口咬定索家是积德的慈善之家,反说柳剑吟太过偏执。恰巧那几天正是索家借索善余五一大寿的名目,在花园里招待老人,上五十岁的可分二钱银子,上六十岁的可分五钱银子,上七十岁的可分一两银子。丁剑鸣越发认定索善余是慈善长者,得意地对柳剑吟说道:“如果他们是刻薄成家,怎会如此敬老尊贤,慈善慷慨!”柳剑吟也不和他争辩,却在第三天带回了一个六、七岁的孩子。

柳剑吟带着孩子去见丁剑鸣,一反平素木讷的态度,滔滔不绝地说道:“师弟,你自幼生长在小康之家,不知庄稼人的痛苦,你道这孩子是什么人?这孩子正是索善余一个佃户的孤儿,他的父亲种了索家三亩田,纳了租能够吃杂粮就算是好的!去年因为实在无法过年,借了索家十两银子,利息是大加一‘驴打滚’,利上加利,如今未满一年,就要还五十两,这孩子的父亲被迫得没法,就上吊死了!那间破屋,还被索家拿了去抵债,正好被我碰见,就把这孩子带回来了。我没有碰见的还不知有多少!”稍缓一缓,柳剑吟接着说道:

“那索家是勾结官府,私运鸦片起家的。后来他们做了官,发了财,买了更多的田地,就越加发财了,他当然可以装出善人的派头,拿一些钱出来修修桥、补补路,甚至在生日时招待一下老人,买个善名,对他来说这只不过是九牛一毛,而且可以蒙蔽多少人的眼睛!索善余毋须亲去收租放债,打骂农民,他当然乐得充风雅、做善士。可是那些收租放债、苛刻农民的,还不都是他门下的走狗。”话是说得淋漓痛快了,可是丁剑鸣没有眼见索家的残暴,总是认为他的师兄讲得太过火了。柳剑吟见劝不醒他,只得把那孩子收作第一个徒弟。

过了半月,保定城里有名气的武师都接到形意门钟海平的请帖,丁剑鸣自然也有一份。丁剑鸣情知必然是钟海平查究了当晚那两个夜行人的行踪,要自己去答话。当下按照武林规矩,写了谢帖,带了几位太极同门,如期赴会。

各武师齐集后,钟海平首先发话道:“海平德薄才疏,忝为形意门北派的掌门弟子,自知不足领导武林一派,尚幸我形意门先辈宗祖,早定下严格门规,我形意门同门三辈,亦均能严守。我钟海平执掌形意门以来,形意门下,在江湖上差幸未做过丝毫对不起祖师,对不起同道的事!”

“半月前丁剑鸣大哥追捕采花淫贼,受了重伤,吃了大亏,一口咬定这两个下三门的采花淫贼乃是我形意门下,为此我撒红帖,传同门,报武林,共同查究,如今已过半月,采花贼的底细虽未摸清,但已查明绝非形意门下。我形意门下三辈同门,这一个月来的行踪,都由各地负责弟子,汇报前来,莫说未有过采花之事,除了原在保定的之外,其他各地形意门下,并无一人到过此地。若说是保定的弟子,则我对他们平日行踪,了如指掌,我敢担保在我门下弟子的清白。再说即使丁剑鸣大哥不信我的担保,也该想想我钟海平的弟子、师侄辈绝没有本领能逼得太极拳嫡系传人,落在下风,受了暗器!”

“今日我钟海平请到各武林前辈以及丁剑鸣大哥,为的就是讨一句话,请丁剑鸣当众洗清我形意门所受丑诋的恶名,按照武林规矩,揭了这段过节!”言下之意,便是要丁剑鸣当众向钟海平道歉,方才罢休。

“钟海平的话,说得严峻尖刻,如果丁剑鸣承认是被形意门下小一辈打伤的,这太极传人的声誉就要扫地。如说是形意门长一辈人干的,则形意门的长辈,屈指可数,且俱都分散各地,又哪会凭空来到保定?”

但丁剑鸣先前把话说得太满,哪肯立即转过弯来,听了钟海平说完后,冷笑一声辩道:

“你说不是形意门下,有你的证据。我说是形意门下,也有我的证据。他们的剑法、身法明明是你们形意门下的,除非捉到这两个蒙面人,否则现在要我向形意门低头赔礼,这可办不到!”

钟海平更不打话,连长衫也不脱,径自走近丁剑鸣面前,双手抱拳微微一拱道:“既然丁大哥不肯揭了这段过节,我们只好按照规矩办吧!我向你讨教三招两式!”按照当时武林规矩,若有过节,就由双方设宴集合众人来调解,谈判不成,就要以比武来解决。

丁剑鸣傲然笑道:“钟大哥要赐教,丁某岂敢不从?”话未说完,钟海平已猛地一掌劈下!

其时在座的武林同道虽多,但碰着双方闹僵的事,如要伸手劝解,就必定要自问有把握能劝一方低头。如今钟海平是火爆的性子,而丁剑鸣又一向不肯低首下人,这要如何调解?何况他们二人来势又是如此迅速,想调解的同道还来不及盘算,他们便已动起手来!

当下钟海平待丁剑鸣的“岂敢不从”方说完,就立刻“独劈华山”,右掌挟着一股劲风,当头打到。丁剑鸣急斜跃数步,双掌一立,复斜身进步,脚踏中宫,左掌一横,右掌斜劈钟海平肩头;钟海平抽身撤步,左掌一分,“力托千斤”,往丁剑鸣的右腋上一托,丁剑鸣急变斜劈之势为下斩,用出“斩龙手”的厉害招数,立切钟海平的左掌,两人来势都疾,眼看就要碰个正着。

两人虽已拆了三、五招,但都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眼看这两人就要掌底判雌雄的时候,蓦然人丛中飞跃出一个人,巨鹰般当空扑下,恰巧立在两人中间,那人双臂一展,左右一分,钟海平和丁剑鸣都不由斜斜退后几步。原来这人正是丁剑鸣的师兄柳剑吟。

当下钟海平勃然大怒,以为柳剑吟是来帮丁剑鸣的,正待发话;却见柳剑吟面向自己长揖到地,随即朗然道:“我太极门在保定尚未正式设立门户,未推有掌门弟子。我现在以丁剑鸣师兄的资格,代表太极门,向形意门钟海平兄赔罪!”

柳剑吟此话一出,全场肃然。钟海平立即赔礼,连声“不敢!”由于柳剑吟平素谦厚待人,况且这次的梁子是丁剑鸣和他结下的,现在柳剑吟来赔礼,钟海平也不得不客气三分。但如此一来,钟海平却再也不能找丁剑鸣的晦气了。

当下钟海平没话说,各武林前辈也群相佩服柳剑吟的豁达大度,甘代师弟受过。梅花拳的拳师姜翼贤挑起大拇指道:

“着!我们的柳老弟,行!这一手漂亮极了。其实嘛,这点小事也用不着动这么大的闲气。丁剑鸣见到那两个小子的剑法、身法有些似形意门的,或许不假。武林招数,本来一亮手就有人偷学,这两个小子不知从哪里偷学来几招,丁老弟未深研过形意拳,所以看了三招两式,就以为是形意门下了。钟老弟为争师门荣辱,要辨别是非,这老朽没话说,但也无须如此紧张呀?是不是?最紧要的,还是继续查探那两个小子的底细,自己人别生闲气了。”说罢便拉了两个人来干杯。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可是丁剑鸣却终席不发一言,面色铁青。

丁剑鸣认为自己太极派是武林正宗,现在由师兄出头,向别派赔礼,实在有失颜面,再者,这次梁子是自己结的,钟海平敢当众叫阵,伸手和自己较量,明明是蔑视自己,如今向他赔礼,岂不是给他较量下去了?心中不由暗气自己真是栽到家了!况且柳剑吟虽是自己的师兄,可是他是自己的父亲厮养大的,平素总让着自己,这次蓦然出头,不和自己先商量,心中未免有点不满。再说丁剑鸣一向自视是太极丁的嫡系子孙,心想这派拳术是丁家的,柳剑吟和丁家关系虽然亲密,算起来总还是外人,怎的就能在武林同道之前,说出代表丁家太极门的话?可是照武林规矩,在没有推定掌门人之前,师兄要挑起大梁,没有师弟说话的份儿。因此尽管丁剑鸣心中不满,可也作声不得。

风波过后,丁剑鸣不仅和钟海平疏远起来,而且也和其他武林同道疏远了。见了他们,心中总是怏怏的,常常露出不大自然的神色。丁剑鸣虽然和这一边疏远了,另一边却和索家亲密起来。索家的人隔不了三两天便会去拜访,索善余自己也常常进城拜访,谈得多了,丁剑鸣自然也透露出一些和钟海平结梁子的经过。索善余听了,却并不表示意见,就算是丁剑鸣问起,他也摇摇头说:“老朽对你们武林中事,不敢插言。”

一天,两人正谈得起劲,索善余突然问他道:“太极丁拳术,名震江湖,怎的老兄在保定不自立门户?”

丁剑鸣当下就说,自己本来早有此意,但因以前浪迹江湖,无暇及此,待闯出名号之后,又因师兄认为成立门户是件大事,不能仓卒从事,想根基稳固后才作打算。自己拗不过他,也只好作罢了。

索善余哈哈笑道:“俗语说:‘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老兄太极名家,理应创立门户,作一派宗祖,以享后世的盛名。更何况创立丁派门户,乃是纪念老兄的先人,你师兄虽然是忠厚谨慎之人,却体会不到孝子贤孙的心事。”

丁剑鸣给他说得心动,果然就进行起自创门户的大事。索善余给了很多协助,金钱上的,官府上的,他都一一给丁剑鸣打点。还给丁剑鸣活动了一个直隶总督府“国术顾问”的头衔,丁剑鸣虽然推辞了,可是却觉得这个人倒很古道热肠,肯帮助人。

在丁剑鸣创立丁派太极门户的期间,武林中少有人来探问。丁剑鸣便心想,既然别人不顾江湖义气,不来帮忙,自己又何必依靠他们?就是对他的师兄,这次也只口口声声说是要替他的丁门建立门户,言下之意,大有不想柳剑吟横加阻挠之心。柳剑吟也就唯唯诺诺,不再多说什么。

就在丁剑鸣就要正式建立门户的前夕,柳剑吟突然深夜来访。

他的师兄背着一个小包袱,腰悬青钢剑,面容微带苍凉之色,沉痛地说道:

“师弟,恭喜你要光大师门,自建门户了。愚兄全靠师父教养成人,这点微末小技,也是拜你们丁家之赐,师弟要光大师门,这愚兄可没话说!”

“可是师弟,现在武林中人都对你议论纷纷,说你可拣着高枝儿爬上去了,要靠官府的力量开山门,创宗派,好独霸武林。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可也得提防别人给你戴高帽,把你算计了。”

“你还得小心,创立门户不是易事,收徒弟,做师父,处处都要当心,不要让一些不肖之徒、江湖无赖混进门来,败坏了师门的声誉!这层也许是愚兄过虑,但还是得请师弟小心些。”

“师弟,你曾问我是否有意做丁派门户掌门人,这我可不敢当,莫说我德薄才疏,就是从师学业,也在师弟之后,当时恩师不按普通武林规矩,以入门前后为序,我才因痴长两岁,有幸做了你的师兄,实在有忝,我又怎会妄想做一派的开山宗祖?”

“再说武林同道现在对我们有所误会,我若留在这儿,助你建立门户,恐怕误会更深。我打算马上就回山东去,江湖风浪,我也经历够了,我没有那份雄心,再闯万字。回到老家,将来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照应。”

“师弟,愚兄言尽于此,我走了!”

丁剑鸣正待挽留,柳剑吟却蓦地一旋身,一点门楣,微风飘然,就像流星疾驰般飞逝。丁剑鸣急急拔步追去,只见柳剑吟边跑边回头道:“我还有一句话忘记对你说,以后可别再闹意气了!”说完,更如蜻蜓点水,飞燕掠波,跑得迅疾之极,丁剑鸣哪里追得上?再一迟疑,但见星河耿耿,明月在天;寒蛩哀鸣,夜凉如水。哪里还见师兄的影子?

师兄走后,丁剑鸣自然是立门户,建宗派,二十年来,也颇有许多武林后学慕名求教。而丁剑鸣也能稍敛锋芒,很少和别派中人较技伸量,但和索家关系却日深一日,渐渐也和官府中人有了来往。

柳剑吟回到山东后,不久就和武林名家万胜门刘展鹏拳师的爱女刘云玉成了亲。由于柳剑吟的岳家在山东、河北边境的高鸡泊金鸡村内,因此不久柳剑吟也就在金鸡村里落了户。高鸡泊幽深险要,正合了柳剑吟隐居习技、传授门人的心意。

柳剑吟二十余年来收了三个徒弟,大徒弟就是以前在保定乡下带来的、索家佃户的孤儿娄无畏。娄无畏这名字是柳剑吟取的,意思是要他在苦难中成长,应无所畏惧。娄无畏早在八年前出了师门,独自在江湖上去闯道,开头三年还有讯息,后来听说到了辽东,就再也没有音信了,柳剑吟曾托人打听,但都没有结果。二徒弟是岳家荐来的杨振刚,也曾到江湖上阅历过一些时候,但总是在师门的时候多。三徒弟就是和柳梦蝶比试的少年左含英,是柳剑吟的老友左大拳师左琏仓的第三个儿子,是左琏仓殷殷嘱托他来学太极门技业的。这孩子天资聪颖,很得柳剑吟的喜爱。柳剑吟就在金鸡村内,把一生所得,倾囊传授给了这三徒一女。

这一天,丁剑鸣的大徒弟金华突然来到了高鸡泊。柳老拳师看了金华带来的信后,面色大变,问金华道:“事情怎闹得这般严重?又怎会来个什么贡物呀?到了热河?又为什么会怀疑是形意门钟海平干的勾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华你说说,你的师父叫我详情问你呢。”

柳梦蝶是个心急的小姑娘,未待金华答语,便先问父亲道:“爹爹你先说呀,师叔的信,说的是什么事?”

柳剑吟放下信道:“你师叔说,他一个月前保护一批贡物到热河,要解到承德离宫。不料在距离承德约二百里的下板城城外三十多里的地方,给一个辽东口音的怪老头子劫去了,他率众追踪,追到了三十六家子,怪老头子这一行人就突然失了踪,而他回到保定后,就接到江湖令帖,要赶他出保定。哎!还把他丁派标志的太极旗给拔去了。这、这到底是哪门子的来找麻烦?”

金华道:“在热河下板城出事时,是师父带二师弟、三师弟,还有另外两位别派武师去的,我没有跟去。那贡物嘛,说来话长,简单说吧,师伯还记得那个常来拜访我师父的索善余吗?现在他已七十多岁了,老了躲在家中纳福,倒不常来了。只是他那第三个儿子叫做什么索志超的,在直隶总督府里当了一名差使,今年皇上循例到承德离宫去避暑,要到秋猎之后才回。直隶总督的贡物要纳到承德离宫,恰恰指定索志超办这回事,索志超就凭老父的情面,央求了师父去保护的。”

金华刚说到这里,突然见柳老拳师蓦然张目虎喝:“相好的,下来吧!”

话未说完,只见柳林中一棵大柳树上轻飘飘地落下一个人。说时迟,那时快,这边厢,金华已倏的扑上前去;那边厢,柳梦蝶也已经出手,刷!刷!刷!使出“刘海洒金钱”的手法,一手三钱镖,三缕寒风,分上、中、下三路打到。只见那汉子身形一沉一纵,施展“燕子钻云”的轻功,身躯凭空窜起二丈多高,中、下两枚钱镖都被他躲过,取上路的那枚金钱镖,恰恰擦着来人铁掌鞋底,只听当的一声清脆音响,那枚钱镖,已给他轻拨落地。

身形未落,金华已猛的扑到,“进步七星”,右掌便横斫他尚未沾地的双足,那汉子竟一个俯冲,用“撑椽手”双掌斜直撑下,左右分开,待金华再变招发掌时,他已经使出“细胸巧翻云”的轻功绝技,翻到金华的身后去了。金华急一翻身,“摘星换斗”,右掌猛击敌人顶梁,左手双指径取敌人双目,那汉子身法好快,倏的避开,大喝道:“停手!停手!我是形意门下来谒见柳前辈的!”在他说话之际,金华又已进了几招,只见他几个解招竟真是形意门的手法!

柳剑吟急忙喝“停!”,亲上前去,那汉子立刻俯身作礼,说:“晚辈晋谒。”柳剑吟运用“太极生两仪”之式,气纳丹田,提气贯顶,用双手轻带他的两腕,叫道:“请起!请起!”这正是柳剑吟试他内力,可发可收,那汉子竟然身形不歪,但也给轻飘飘地被带起。

那汉子自称是形意门钟海平的师侄王再越,奉师命前来,话说谦虚之中带着刻薄:“敝师叔听说柳老前辈要管这档事,特叫晚辈前来传话,说不看金面看佛面,柳老前辈要伸手,我们本应退让,无奈令师弟依附官门,忘了江湖义气,谅老前辈也不愿随师弟趟这浑水。如果老前辈真要插手,那将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别责怪。”

柳剑吟既不动怒,也不答话,只“哦、哦”了两声,便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说起闲话来,一下问问钟海平的近况,一下又请形意门几位前辈的安,倒弄得那汉子不知如何应付,最后竟逼问道:“晚辈听你老的吩咐,只讨老前辈的一句回话!”

柳剑吟又笑道:“别忙!别忙!你大老远来,无论如何请歇一晚!明日我陪你去找你师叔吧。”

这汉子却再三推辞,微露不安之色,说是有要事就要离开。于是柳剑吟正容道:“请你上复钟师,柳某一定按照江湖义气办事!”

送走了这汉子后,柳剑吟问门人弟子道:“你们瞧这人可真的是形意派?”

金华、杨振刚等俱都齐声说是。金华说:“按江湖礼数,我听他喝‘停手’时,我是该立刻停手的。但我听他自报是形意门的,那倒不能不试他几招了。可不是的,他拆法招数,真是形意门手法的!”

杨振刚也说:“在师妹和金师兄出手时,我不动手,就是存心在旁边看他的家数,他躲避师妹那一手三钱镖时,所用的轻功身法,不就是形意门的?尤其那一手‘细胸巧翻云’,可更是形意门的绝技,那难道还有假吗?师父此问,莫非看出什么破绽么?”

柳剑吟捻须微笑道:“你们有所不知,一个武功很有根柢的人,看了别派的出手后,就可以偷招,对敌时也可拿来应用的,不过用得不如本派出神入化就是了。”

“看别人的身法手法是哪家哪派,是不是冒牌,最紧要的,是看他救险招时的家数,因为在碰到险招时,性命俄顷,不容思虑,必定要运用非常纯熟、得心应手的本门家数!”

“金华、振刚,你们可曾留意到那汉子用‘燕子钻云’避开蝶儿钱镖后,身形未落,便碰到金华的七星掌横斫双足——那正是最危险的时候了——但他所用的那一手‘撑椽手’,就不是形意拳,而是岳家拳!至于蝶儿那一手钱镖,打得虽不错,火候却还未到家,‘轻功提纵术’根柢好的人,要闪躲并不难,他当然可以试用别派身法!”

“而且在我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也颇有一些破绽,不过我还不敢肯定他是否真是冒充就是了。”

当下师徒又议论了一番。柳剑吟便对金华说:“我明早就动身和你去保定。我看这回,事情很复杂。也可能真是武林同道以为你师父投靠了官门,特地来对付他的。这我一定要去调解,大家都是武林一脉,别弄得自己里面先闹翻了。我在江湖上虽隐迹多年,但如果是钟海平他们这一辈老师父出手的话,谅还会卖我这个老面子。”

第二天一早,柳老拳师果然召集门徒弟子,吩咐他们要小心看守门户。柳大娘刘云玉也出来送行。柳老拳师一算,有自己的老伴,这个万胜门当年的女杰镇守在家;杨振刚也得了自己的技业十之七八;更加上柳梦蝶和左含英,炉火虽未纯青,但寻常的江湖道也不会讨了好去。有此四人在家,柳老拳师便很放心的随金华去了。哪知事情却出人意料,此一去正是所谓:风波平地起,奇祸突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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