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那年，听闻边疆战士凯旋归来，她兴致勃勃在金门桥上观望。

猎猎旌旗摇晃，为首的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底下人头攒动，声浪滔天，她情不可抑，随着人浪尽情欢呼，只是一个不慎，竟被从金门桥上挤了下去。

数九寒冬，河水冰寒刺骨。

她又大病初愈，身子虚弱，裘衣吃水后重得离谱，坠着她往河心深处而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名男子破水而入，将她打捞上岸。她隐约记得那男子一直呼喊她的名字，抱着她的头极为焦急、又极尽温柔。

“沉歆，你别吓我，你醒醒……大夫马上就来了……”

“我回来了，我终于见到你了……你身子才刚好，怎么能再次离我而去呢？”

“沉歆，醒过来，嫁给我好不好……我求你……”

那声音一句比一句脆弱，一句比一句揪心。

意识朦胧间，她便在想，这人一定对她用情至深，就算是为了让他不那么难过，她也要硬撑下去。

睁开眼时，抱着她的是穿戴齐整的李为斌。

她激动地搂住李为斌的脖子，伏在他耳边，泣不成声地一句接一句：“好，我嫁给你……”

婚约定下之时，她家却突遭大难。

她爹身为当朝纪方学士，对朝廷忠心不二，唯独有几分读书人的傲气与固执，得罪了朝中几位李为斌的对头。有心人拿着他闲暇时的诗词文作过度解读，在圣上面前给他大扣帽子。

龙颜震怒，一气之下将她爹召往宫中斥责，随即贬官边疆。

她爹冤屈不已，恳求李为斌仗义执言，可彼时李为斌借口二家婚约已成，他求情难免有包庇亲眷之嫌，要解除婚约再求情更得体些。

纪方学士念她对李为斌用情至深，不忍解除婚约让她难过惶惑，只得咬牙扛起这罪名。奔走申诉无效，朝中大臣纷纷落井下石，他为表忠心，一个想不开便在大殿之上触柱身亡了。

家中娘亲听闻此事，不发一词，将纪方学士遗体安葬之后，也上吊自尽了。

那时的她一夕之间失去双亲，整日浑浑噩噩不知所以，以为陛下之所以回心转意，摘了对自己父亲的处罚，全是因为李为斌的缘故，根本不知什么宇文攸。

她呆坐家中，望着半院子的赏赐，欲哭无泪，而李为斌也在此时，拿着聘书，将她拥入怀中。

“你还有本王。沉歆，嫁给本王吧，日后，本王还有王府中的众人，都是你的家人。”

迷雾之中伸出了一双手，惶惑绝望的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抓了上去。

却不知也是这双手，将她送入了地狱。

更不知，她大婚之前，本就因为犯上进言罚跪在宫道三天三夜的宇文攸，如同疯了一般磕头，平生第一次求他的父皇收回旨意，可直到力竭昏厥，陛下也没有松口。

后来听说，宇文攸回去之后生了一场重病，高烧几日难退，差点就去了。

她只知道，本就被陛下厌弃的七皇子，不知又怎么惹得陛下不快，竟是连个年都不让他在宫中度过，直接丢去了边疆。

宇文攸沉默地爱了她数年，她却一无所知，甚至连他这个人也渐渐忘了。

李为斌将一切瞒得滴水不漏，道貌岸然地用宇文攸的爱意借花献佛，骗了她的真心，可她的迟钝、粗心、不辨是非，也是万万不能否认的。

她难以想象，大病初愈的宇文攸，远去边疆苦寒之地的路程中，是以何种心情恭祝她与李为斌新婚之喜的。

寒风穿堂而过，瘫坐在地上的孟沉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捏着那沓信纸，指尖捏得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