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的手放了上去，用指腹轻轻摩挲。

特殊部门的联络员给我打来岳母的视频连线。

岳母在视频里眼睛快要哭瞎，声音却是坚定着：

“成彦，这是我最后一次唤你成彦！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是你自己没有珍惜。”

“妈不是想要你受到什么惩治，但是我和老头子的赡养费，这些年养育你花的钱，你全部都得还回来。”

联络员问我有什么想法。

但我表现冷漠。

联络员很生气：“林成彦，我们办事组已经紧急调查过！你自小被父母弃养，是沈家人养大你，给你吃喝，还供你读书！对你比对亲生女儿还要好！”

“你身体不好突发疾病，沈家人为此求遍了村民，因此还被假神医骗了一大笔钱，这是人尽皆知。”

“沈家人对你有再造之恩！林程更是你和沈佳佳的亲生骨肉！你明明不缺钱，却对亲生儿子置之不理，任由他在医院不治而亡！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狠心的父亲！”

我厌烦的皱起眉头。

办事组的人没有弄错。

沈家人对我很好。

沈佳佳也对我很好。

我和沈佳佳孕育子嗣，是因为真心相爱，而不是被谁诓骗。

我曾经和所有人一样，认为有岳父岳母，有爱我的老婆，有我们的儿子，这一生足矣。

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

5.

岳母在镜头里面声声泣血，哭的凄凄惨惨。

沈佳佳许是察觉到我在看，她满眼恨意，当场播放一个视频记录。

是儿子最后时刻录下的。

从前的大胖小子被病痛折磨的干瘪如柴，他眼神快要涣散，却还是一遍遍呢喃着‘爸爸！’，‘爸爸我好想你！’

断气前，他拉着沈佳佳的手，苦苦哀求，‘妈妈，不要怪爸爸……’。

不等沈佳佳回答，林程彻底断了气。

直播间的观众情绪抵达顶点。

这么悲伤绝望的时刻。

我只是吐出一颗葡萄核，说了一句，真酸。

观众们快要气炸了。

岳母也快气糊涂了：

“天地良心！这些年，我沈家，我女儿，到底是哪里亏欠了你！有什么对不起你的！”

“为了把你养大，我沈家几乎掏空积蓄，我女儿更是在城里没日没夜的做工，只为了供养你！”

“我知道你现在发达了，看不起我们！我只要一百万！自此以后，你和我沈家再无瓜葛！”

联络员提醒我给出回复。

我又剥了一颗葡萄，说：“等我过来。”

半小时后，我抵达现场。

以往空旷的特殊部门广场竟是人满为患。

见到我的豪车抵达，更是喧哗声起。

我坦然自若的走了下来。

甚至还有司机躬身为我开车。

群众狂骂起来，有钱开豪车，有钱过奢侈的生活，居然不肯拿钱来给自己亲生儿子救命！

甚至还有人再次重提把我送到缅泰学规矩的事情。

群众热血冲脑，竟然有多人响应。

幸亏是警察及时响应，将我的车围了起来。

但是群情激奋，警察维持秩序都有点有心无力。

“这畜生，他犯下的事已经证据确凿了！警察叔叔来得好，把他送去问罪！”

“换在古代，就是把畜生抓起来，脱光衣服游街，斩首示众都不为过！”

“我强烈申请按照传统方式处决！”

群众的污言秽语几乎要把我淹没。

我只是笑，笑声越来越大，笑的所有人恨不得撕裂我的嘴。

我知道岳父岳母就在人群前面，乡下妻子也是。

沈家人在等着我的回复。

我举着扬声器说：“关于沈家人的述求——”

人群中几道贪恋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笑了，“我觉得不合理！所以我一分钱都不会给！”

6.

所有人都震惊了。

尤其是人群前方的几道视线，更是恨不得将我拆皮噬骨。

场中忽然爆发出一道尖锐的嘶叫声。

“青天大老爷啊，你看到了吗，竟然会有这样狠心的男人，竟然欺凌到烈士后代头上了！”

“今日老身带着女儿，孙子跪在这里，就是为了求上面给我们一个说法！给烈士后代一个公道！”

“我不相信，烈士为国家捐躯，家眷还要受到这样的欺辱！”

岳母气势惊人，现场的群众吓得往两边退开。

很快腾出一片空旷地。

也是这一刻。

我终于看到了瘫坐在地的岳母，还有跪在地上的妻子，怀里抱着一具冰冷的小孩尸体。

落在小孩青白的脸庞上，我的心脏有一瞬的抽痛，也只是一瞬而已。

沈佳佳视线在人群中梭巡，最后落在我身上。

她满眼都是失望，还有彻骨的痛恨。

“林成彦，是你负了我！”

我没有说话。

很快前方一阵动静，区长在众多簇拥下走了出来。

肩上的将星，鲜红刺眼，熠熠发光。

沈佳佳眼睛一亮，抬起脸庞，声音沉痛：

“区长大人，我想请问，我手中的是不是一等功勋章？”

她高高举起了金色的厚厚勋章。

“是不是祖上立下了极大功绩，才能被颁发一等功勋章！”

她一句比一句坚定有力。

“烈士后代，是不是应该受到厚待，不能被任人欺凌！”

区长神色肃穆，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只要你的述求合理，上面一定会极力促成。”

“前辈大义捐躯，我们不会让烈士后代受委屈！”

“这件事，我们一定严查到底！”

区长安抚了她一番。

再看向我时，神色冰冷。

我却是眼睛发酸，心情复杂。

很多年前，就是他，郑重地把这枚勋章交给我的爷爷奶奶。

他说，烈士后代，理应受到厚待。

如果以后受了委屈，就拿着这枚勋章前来找他。

国家现在繁荣富强，绝不会让烈士后代，流血又流泪。

多年以后重逢，前辈威严依旧，只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

我却忍不住红了眼：

“爷爷，你还记得我吗？”

7.

“你说什么？”

看着我这双神似故人的眼睛，向来威严肃穆的区长微微滞愣。

群众很快骂过来，说我不要脸乱攀关系。

很快有警察匆匆走出，对区长汇报一个案件：

“接到实名举报，有人涉嫌偷盗国家重要物件，还有拐卖幼童等多重罪行，性质极其恶劣！”

听完后，区长的目光狠狠刺向沈家人。

岳母被威压威慑的跪了下去。

她脸色苍白，颤抖着身体，语序混乱的说着：

“不……不是我，我只是一个乡下老妇，哪有那样的本事！”

区长冷笑：“我没说是你，你怎么还不打自招了！”

群众也是为岳母抱不平。

“区长大人，她只是一个乡下太婆，很可怜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何况她才失去了孙子，伤心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她哪里有什么做坏事的能力。”

“今日就算是要抓谁定罪，也该是把那个爱慕虚荣、薄情寡义的畜生抓起来！”

岳母匍匐着身躯，膝行爬行几步，眼泪鼻涕直下。

“成彦，是不是你对区长说了什么？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啊，你怎么能诬陷我呢！”

沈佳佳心疼的护住岳母，“区长大人，我可是烈士后代，您可不能因为某些人的之言片语，就轻易发难于沈家！”

我质问于她：“沈佳佳，你说，我小时候真的是被你捡回沈家的吗？”

“那当然！”

沈佳佳理直气壮的说：

“当年我发现你的时候，你浑身都是虱子和脏污，所有村民都嫌你脏，不肯靠近你！只有我不嫌弃你，把你牵着带回家，还供你吃喝供你读书！”

“你别忘了，那时候我的成绩比你还好，但为了你和校霸斗殴，被校方开除，才失去了高考的机会！”

“后来我到城里没日没夜的干活，差点把自己累到脑瘫，都只是为了供你读书！！”

“你身体不好突发恶疾，我为了你到处求人，所有亲戚都求遍了，要不是那时候村里没连上网，我差点就直播下跪了！也是为了给你治病，我被村里假神医骗光了一年到头的血汗钱！”

“林成彦，我可以毫不羞愧的说，我沈佳佳，我沈家，都没有半点亏欠你的地方！”

“从始至终，都是你像强盗一样勒索着我沈家，吸骨噬髓，就没有到头的时候！甚至，还因为你的贪婪虚荣害死了我们唯一的儿子！”

沈佳佳深吸了口气，看了眼怀中凉透了的儿子，猩红的眼是深深痛恨。

“我知道你嫌弃我只是个乡下女人，配不上读过大学，眼界越来越高的你！我可以跟你离婚，也绝不会耽误你！”

“但是我们的儿子呢？就因为他有我一半的血脉，所以他生来就是卑贱的吗？你就狠心到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吗？！”

“林成彦，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父亲，简直虚伪自私到了极点！”

“我本来是不想跟你闹成这样的！但是儿子的死，我过不了这个坎，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听着她声声控诉，字字泣血。

我只是笑，笑的眼泪都快掉下来。

如果真的像沈佳佳说的那样。

即便她是个没文化的乡下残障，我林成彦都会坚定不移的守着她一辈子的！

但事实不是这样的！

我根本不是被沈佳佳捡回来的。

而是被沈家人拐卖过来的。

只是那时候太小，记忆很模糊，所以沈佳佳说什么，我都信了。

就连那枚一等功勋章，都是属于我的，被沈家人占为己有。

可怜我的亲生父母，在弄丢我的那天，就开始无止尽的寻找我的日子。

我想象不到，在一次次的寻访无果后，我的亲生父母有多么痛心，多么失望！

我妈是在失去我的第八年一个雪夜忽然心肌炎去世的。

此后，我的父亲整日酗酒，把自己关在房内，多日后被发现，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父母的事情，是我机缘巧合下知道的。

沈家人害我和亲生父母天人两隔，我怎么可能不恨！我凭什么不能恨！！

我擦干眼泪，把所有证据提交给警察。

群众吃了个大瓜，简直目瞪口呆。

即便到了这个地步，沈家人还在那狡辩：

尤其是沈佳佳更是嚷嚷的大声：

“林成彦，我没想到你为了洗白自己，居然这样污蔑我的父母！”

“警察不会放过你的，上面一定会给我沈家人一个清白！”

她再次高高举起手中金色的徽章。

“烈士的后代，绝不是你口中那个作奸犯科的无耻之辈！”

话音未落，她忽然一声痛叫，抱着自己红肿的手背疼的打滚。

广场外面响起警笛的时候，四面八方忽然围过来许多辆警车。

群众也被警察们按秩序遣散。

所有人疑惑的时候，一个黑色军装的老人从当头的车下来，而区长更是恭敬地迎了上去。

警车里其他人也是纷纷下来，将军装老人围在中间。

老人看起来九旬有余，但目光威严，震慑苍穹。

“我来这里，只是为了接回昔日老战友的遗孤。”

他的目光遥遥与我对视，好似能跨越一个时空。

我记起来了。

很多年前，小小的我被父母抱起来，从区长接过一枚金色徽章。

在那个肃穆的礼堂里，正位上一位慈祥的老者，对我含笑点头。

老人一抬手，随行人员立马把金色勋章恭敬的递到他身上。

所有人都震惊了。

他们吃瓜的脑袋完全捋不清发生了什么。

也是在这一刻，沈家人脸上血色尽失。

尤其是沈佳佳，看起来魂魄都快吓没了。

“我这次出来，也是为了替昔日小友讨回一个公道。”

“我虽然已经退役，但是想来，在区内的威信还是在的！”

区长连声称是，“那是自然，我们都是极为尊重前辈的！”

众目睽睽之下，老人亲自将金色勋章挂在我的身上。

他说：“物归原主。”

8.

曜日初升。

日光笼罩在我头顶，恍若圣辉。

我一时恍惚。

多年前，也是这位沉穆的老人，将勋章亲自交到我的小手上。

如今，仿佛宿命一般，勋章再次由他亲自还给我。

也将本属于我的荣耀，一并归还。

所有人都为之噤声。

老人最后交代一句：“给我彻查！”

区长带领一字排开的警察郑重点头。

上面交代下来严查，案件很快查个水落石出。

我当年的确是被拐卖了。

全程策划拐卖的人就是沈家人。

沈佳佳也并不无辜。

我身上那枚金色勋章，是她认出来，并占为己有的。

沈家人很快被判刑，重刑！

法庭上，沈佳佳祈求我看在她为我生下一个孩子面上，给她争取一个缓刑的机会。

这场审讯是公开的，全网的人都能通过直播看到。

但我只是冷冷的问她：

“林程，是我的亲生骨肉吗？”

我的律师拿出亲子鉴定报告。

内容投到大大的公屏。

上面清晰显示，我和林程，没有丝毫关系。

全网沸腾。

法官当庭宣布案件重审。

一个月后，沈家因为涉嫌黑产，罪上加罪，被判无期。

只是沈佳佳实在无耻，进监狱之前，还不忘直播作秀，疯狂磕头忏悔。

她拼命地一巴掌一巴掌抽打自己。

一下比一下用力，连血带皮！

多数观众是有理智的，但是某些爱女症却生出同情，觉得我太过无情。

在他们观念里，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和沈佳佳多年夫妻。

我只是冷笑。

发评：“这样的女人，送给你们，要不要？”

直播间里一下子安静了很多。

我太懂沈佳佳了，只要热度在，就可以直播捞金，这是很大一笔数字。

虽然她被判无期，但是表现好，可以缓刑，不是没有出来的机会。

何况，即便是入了狱，她的钱在监狱里也能花，能比别的犯人过得更滋润些。

给我做梦去吧！

我给直播平台投诉，很快，沈佳佳直播账号被封禁，打赏的钱当然也被封禁。

听说沈佳佳下了播之后连连吐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但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那是她活该受着的！！

这天，“富婆”给我打来电话，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约富婆在一家高档会所见面详谈。

晚上，一个打扮贵气的美貌贵妇出现在包厢。

她言辞恳切的说：

“谢谢你，要不是你独创的脊椎疗法，我都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我谦逊笑笑：“夫人也给了我很多钱！

贵妇笑着举杯，“你值得那个价格！”

送我出门前，她垂下眼睫，似是有些感怀。

“你的爷爷，当初对我父母有救命之恩！你出事后，我发动很多力量找你，却隔了那么多年才……”

她没再说下去。

我也不想再旧事重提。

谁也没有错。

错的只有沈家人！

就让沈家人一辈子都在狱内忏悔赎罪！

几天后，我去给爸妈扫墓，这天阳光很好。

光芒洒落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将功勋章与双亲合葬在一起。

忽然觉得轻松了很多。

我林成彦的未来，自在远方。